这时郑心已经吐空了自己的胃，跟着南冬跌跌撞撞走到枣树下。他好奇地探头看去，只见生锈的铁皮盒子里躺着一个黄表纸包裹的小木头人，旁边还放着一绺系红绳的短发。南冬不知道这是什么，正饶有兴趣地看着，郑心却看一眼就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这是‘换人子’？！”

    李香玉和姚宇梧看着郑心略感惊讶地点点头，她们没想到郑心对这种迷信巫术也有些了解。南冬则压根儿没听过这个词汇，更别说对此有所了解了。

    “什么是‘换人子’？”他问郑心。

    “就是找替身。”郑心解释说，“有些小孩子生下来就体弱，有种迷信的说法就是这些孩子是从天宫里逃出来的金童玉女，要被神仙收回去的。所以要找个东西把孩子替换了，这样就不会被收走了。你看那个小木头人，就是孩子的替身。把它埋在树下，孩子的厄运就转移给枣树了。”

    南冬抬头看看枣树，有些不以为然：“我看这树长的挺好啊。”

    “树比人生命力顽强，尤其是枣树。”

    李香玉连点头说：“没错。我生下来八个月的时候患了肠绞痛，我爸妈找算命先生看了，算命先生说我是童子命，让我‘换人子’。我爸就把这个盒子埋在这里了。我妈也说枣树耐活，能帮我挡灾。”

    “童子命就是说这孩子是金童玉女，养不长的。”郑心给南冬解释后，接着问李香玉，“你把它挖出来干什么？”

    李香玉支吾了一会儿，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姚宇梧见状忙说：“哎呀！南后，都说女孩的心事你别猜，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郑心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也不是好事啦。只是有个说法——如果你把换人子的木偶挖出来，治好的病就会回到你身上。”

    南冬微微扬起嘴角，有些嘲弄又有些好奇：“真是奇了，你们古文字学这个专业连占卜都教吗？”

    “怎么可能。”郑心小声嘀咕，“我学这些东西，完全是被迫营业啊……”

    “那有什么破解的办法吗？”姚宇梧问。

    “两个办法，一个是再找一棵树重新埋回去。”

    李香玉马上否决了这个做法：“不行，这个东西我还有用，一定要带着。”

    “那就只有第二个办法了。李香玉你有没有一元钱的纸币，给我一张。”

    李香玉拿出一张一元钱纸币，交给郑心。郑心拿过纸币和木偶，把纸币裹在木上，又把木偶丢在地上。之后，他又用树枝在地上画了几道符，再用刚才漱口剩的半碗水把痕迹冲掉。

    “这样就没问题了。”郑心从地上捡起了木偶还给李香玉，抽走了那一元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笑嘻嘻地说，“这一元钱就算是你请算命先生的钱，我收下了。”

    李香玉和姚宇梧很高兴地和郑心说了声谢谢。四个人在院子里聊了一会儿，郑心请邻居为他们在院子里照了一张合影，大家就锁好院子离开了。在乡间小路上，李香玉和姚宇梧蹦蹦跳跳拉着手走在前面，南冬和郑心看着沿路的风景慢慢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南冬忽然问郑心：

    “你刚才说把木偶埋在树下就把诅咒转移给了树，对吧？”

    郑心不明白南冬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对，怎么了？”

    “那现在诅咒转移到哪儿去啦？”

    南冬探寻的目光落在郑心的衣兜上，郑心笑笑拿出刚才收下的一元钱在眼前晃了晃：“你还真是多心。诅咒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不信这个自然不怕什么诅咒。”

    “那就把它给我吧。”南冬说着一把抢过钱高举过头顶，郑心跳起来去抢，南冬躲来躲去，郑心连他的手都够不到。

    郑心知道南冬的小孩子脾气又发作了，笑着说：“亏你还是教物理的，诅咒什么的也信？”

    “你说了信则有，不信则无。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你却懂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是放在我这里好一些。”

    南冬说着就把钱放进上衣的口袋，又拉上了口袋的拉锁，好像生怕郑心把钱抢回去似的。郑心看他这样幼稚的样子，只好解释说：“你这样子没用的。第一个拿到钱的才会被诅咒呢。你安全了。”

    南冬迟疑了一下：“有什么办法破解吗？”

    “没有。就你还唯物主义者？别丢人了。再说，就算是有诅咒，也是小孩子肠绞痛的级别，大不了拉几回肚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郑心对所谓的诅咒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在这时，消息提醒的声音从郑心的手机里传出来。郑心漫不经心地打开消息，当他看清里面的内容时，瞬时就呆住了。

    南冬看郑心停下了脚步，也停了下来在前面等他。过了许久郑心还是对着手机发呆，好像被施了定身法定住一样。他走回到郑心身边，问：“出什么事儿了？”

    郑心缓缓抬起头望着南冬，用僵硬的面部肌肉扯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我可能真被诅咒了。”他说。

    南冬眉头紧蹙：“到底怎么了？”

    “我的好日子到头了，南冬。”郑心一头歪在南冬的肩膀上，眼神暗淡无光，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姐要来了，下午就到。”

    收到姐姐要来的消息后，南冬和郑心开车把两名女生送回了家，又开车去超市买了各种食材。他们越过了吃午饭的环节就开始到厨房整理食材，南冬扎着围裙把羊肉和地瓜切片，郑心则在一旁负责调配火锅蘸料。

    “这样好吗？”南冬突然开口问。

    “什么好不好的？”郑心有些莫名其妙。

    “你姐姐第一次来风城，我们不计划一下好好接待也就算了，就这样拿一包火锅料为你姐姐接风？合适吗？”

    “无所谓啊，怎么都好。”

    郑心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关的人。南冬停下切菜的动作，回头看向郑心，问：“你们关系不好吗？”

    “无所谓好不好，毕竟亲姐弟嘛，关系再差能差到哪去？就是……怎么说呢，我们两个性格完全不一样，所以有些事谈不来吧。”

    郑心一边说着一边把洗过的生菜叶叠好放进不锈钢盆里：“我姐那人啊，就是个纯粹的商人，只要有钱赚，连我这个亲弟弟都能往外卖。打个比方说，你站在她面前直接告诉她你是她仇人，想要弄死她。她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考虑卖给你刀还是麻绳哪个赚得更多。至于自己是被勒死还是砍死，只要钱到手了，那都不是事。”

    南冬听了微微一笑：“夸张了吧？你住院时我们通过电话。感觉她是一个很实在很温和的人。”

    郑心一摊手：“谁知道呢？不过做生意的人，都会学着把话说得实在点，可他们并不实在。至于温和嘛，这年头生意很难做，不论是多大的公司，有多大的买卖，商人是谁都得罪不起的。”

    南冬笑着摇摇头，继续低头切菜：“我不信。你大概还不够了解你姐姐，我觉得她是个不错的人。”

    郑心也笑了：“就通了一次电话，你就了解我姐了？”

    “我不了解你姐，但我了解你。你刚才也说了，你们是亲姐弟，又能差到哪儿去呢？”

    这句话像极了言情小说里的情话，郑心不禁脸红了一阵子。正当他害羞到手指不安分地把一片生菜叶揉烂时，门铃声响起了。南冬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擦了擦手就去开门，当门打开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本以为来的是郑心的姐姐，出现在门外的却是一个英气逼人的帅哥。这帅哥长得不高身形销瘦，但身材匀称面容英俊，尤其是那双精明澄澈的眼睛，一直在上下打量着南冬。南冬也简单的扫了他一眼：高价做的定位短发，涂了淡妆的精致脸颊，戴在手腕上的宝格丽黑金手链，毫无廉价感的男式休闲套装……看起来，这是一个家里有钱有闲还有些骚气的富二代了。

    “喂，你是不是走错了？”南冬问。

    来人一听南冬的声音，立刻拍手开怀大笑：“哈哈，我听出来了！你是阿仁的朋友南冬！”

    即使南冬也是见过些大场面的人，此时也惊的向后退了一小步。但他依然保持面色镇定，开口试探着问道：“你是……郑心的……姐？！”

    郑心姐姐的嗓音依然像电话里那样温柔，可她爽朗的外表却和她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匹配。她笑着拉着南冬的手，拍拍南冬的手背，像是长辈叮嘱小孩子一样说：“多亏了你照顾我家阿仁，要是没有你陪着他，父母要担心的。”

    这时郑心也从厨房里走出来，他看见南冬难得呆滞的表情，在他耳边揶揄说：“吓一跳吧？这就是电话里我那温和的姐姐。”

    郑心姐姐也听到郑心在取笑自己，笑着在郑心脸上拧了一下：“看把你皮的！”

    此时南冬已经从震惊中缓了过来，他拿过一个矮凳放在地桌前，请她坐下，对她说：“姐，我们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今天您来就请您将就下吃点火锅吧。本来应该出去吃，但时间太仓促，也来不及订包间了。”

    “嗐！客气什么嘛！外面正闹流感呢，在家里吃也卫生。要我帮你们做点什么吗？”

    郑心姐姐说着就要站起来，南冬赶忙让她坐下：“马上就好。您等着就行。”

    郑心姐姐笑了：“你这孩子太客气了。别总说‘您’呀‘您’的，你叫我‘多多’姐就好。”

    南冬和郑心回到厨房里把切好的肉和菜装盘，南冬看着郑心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鬼？”郑心一头雾水。

    “阿仁……”南冬压低声音低头强忍着笑，“阿仁？你小名儿怎么这么搞笑？像七十年代港片里的小喽啰。”

    郑心一脚踢在南冬小腿上：“呸！你这不学无术的，这名字是我爷爷取的。我爷爷以前做中药材生意，还当过大医院的药剂师呢。他说做药材买卖，最重要的就是‘仁心’，其他生意也是。所以，我叫郑心，小名就是阿仁了。”

    “那你姐姐的名字呢？小名多多，大名是什么？也是爷爷取的？”

    想起自己姐姐的名字，还没等南冬说什么郑心就先笑出来：“哈哈，她可不是。她名字是我爸取的，大名叫……”

    “郑心！”郑心刚要把名字说出口，他姐就在屋里大声喊他的名字。郑心被这一声吓得后背一哆嗦，小声和南冬说，“被她听到了。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大名。”

    郑心说完就端着盘子走出厨房，南冬耸了耸肩也跟了出去。三人在地桌上摆满酱料和菜品，再插上电磁锅，一顿简单的火锅料理就准备好了。郑心姐姐闻着锅里冒出的香气，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把几片手切羊肉丢进锅里。

    “阿仁还真好，记得姐姐爱吃羊肉呢。”

    “我可不记得，是南冬要买的。现在羊肉多贵，我舍不得钱。”

    “你这小没良心的！”郑心姐姐笑着用手指在郑心额头上点一下，“从小到大，我哪里舍不得给你花钱了？你长大了连两斤羊肉都舍不得给我吃。”

    这句话说完，郑心的筷子好像停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他向锅里丢了几片地瓜和生菜，语气冷漠地说：“我没让你为我花钱，你不为我花钱我会更开心。”

    这句话有些不知好歹的意思，根本不像是出自郑心的嘴里。但郑心姐姐没有生气的表情，反而有些理亏的尴尬。

    “你都这么大人了，还说这些孩子气的话，不怕人家南冬笑话！”她一边假笑着一边向锅里丢东西，“大家别顾着和我说话，快吃东西。”

    锅里的东西没有一个是熟的。看她埋着头吃了一块半生不熟的羊肉，南冬发话了：“多多姐，你在那边做什么生意？”

    郑心姐姐明白这是南冬在给自己解围，马上笑着说：“我是做文化产业的。在洪都有几个小工作室。”

    “哦，是补习机构吗？”

    “不是。呃，怎么说呢，是关于传统文化方面的吧？”

    “是孔子学校那种？”

    “不是，没有那么高大上……怎么和你解释呢……”

    看着姐姐很挠头的样子，郑心在一边插嘴说：“算了吧，说什么传统文化。你直接告诉南冬，你是洪都最大的神婆不就行了？”

    “神婆”这个词南冬还是能接受的，但他很疑惑郑心姐姐为什么从事这个行业。郑心姐姐久在商场很善于察言观色，她看出南冬的疑惑，夹起一筷子羊肉，笑着说：

    “神婆怎么了？玄学也是门学问啊。只要有市场需求，有经营手段，有法律支持，什么都可以做成生意。”

    “多多姐，你说的没错。”南冬问，“但为什么会想起做这门儿生意？一般人可想不到这里。”

    “也算是机缘巧合。”郑心姐姐放下筷子，抽出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我妈生我的时候正赶上家里投资房地产生意。你也知道，我们这辈人小的时候房地产还不火，干投资也不赚什么钱。我爸妈迷信，就请了一个算命先生算了一卦。结果算命先生说我生的不好，女孩子属阴，没让这生意旺起来。我爸妈就信了。因为这个差点把我过继给伯父养，还好爷爷奶奶给他们一顿臭骂，这才给我留在家里。”

    “所以你就对算命感兴趣了？”

    “没错。”郑心姐姐得意地一笑，嘴角边隐约露出一丝霸气，“自从我听到爷爷奶奶说起这件事，我就有了个志向。这些算命的眼睛戳疮，竟然说我不兴旺！我一定要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南冬右手托起下巴，左手搭在膝盖上，好奇地问：“你怎么让他们见识的？”

    “嘿嘿，我出嫁的时候拿到了一笔嫁妆。我用这笔嫁妆开了第一家玄学工作室。我从街头和火车站找了好几个摆摊算命的，和他们签了合同。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人们不差钱，购买服务都希望买正规的，我这工作室一成立，第一天的客人就排不上了。发展了几年，生意还不错。现在洪都一半的算命先生都是我的员工啦！哈哈哈！”

    郑心姐姐说到这里，解气地大笑几声。她笑得很天真，看到这种表情南冬才确信她真的是郑心的亲姐姐。“我还有一件事儿想不通。”南冬问，“你是怎么办下来的营业执照呢？国家不可能给你这种生意发许可证。”

    “因为我申报的经营项目是‘文玩’，不是‘算命’啊。”她从自己的腰包里拿出一条白色的手链递给南冬，得意地说，“来算命的客人一般都会求个护身报平安的东西，我就把开过光的物件卖给他们。这条手串是上个星期刚来的新货，就算是姐姐的见面礼了，你不要嫌弃哦。”

    这条手串是纯白色材料制成的，每颗珠子都雕刻成莲苞形状，珠子中间夹了一颗大尺寸的佛头。南冬双手接过手串，定睛看了一会儿，又恭敬地把它递了回去。

    “谢谢多多姐，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收。”

    郑心姐姐对南冬的拒绝有些意外，她笑着说：“你太客气了。你是阿仁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送你点家里经营的东西哪里就不能收了？”

    她又把手串递过去，可南冬这次没有接。

    “多多姐，第一次见面你就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要肯定是我不懂事儿了。但我以前在一个公益组织里签过《反猎杀宣言》，不能佩戴动物珠宝。”

    这种拒绝方式让郑心姐姐愣住了，郑心更是脸色大变，一把夺过那串手串。他将那手串看了许久，忽然一拍大腿，声音又气又急：“姐，你疯了！这种东西都敢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