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总，继续议程吧，往下走，他自然会理解的！”姜炎把话题往回带。

    杨宴如继续说下去：“发下来的资料，是目前公安局侦查的部分案卷，以及检察院的量刑建议书，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最好的情况，死缓改无期，人可以不死，下半辈子就在牢里过了。所以，提请免除他的董事长职位，大家有什么问题？或者想要发表反对意见的？现在可以举手说！反对意见我们同样会记在会议纪要中。”

    “我！”孙晨荣涨红了脸，举手道。

    “请说！”杨宴如面无表情。

    “法律援助的律师说，我爸杀人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他为我爸爸做的无罪辩护，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是我爸爸杀人了！杨总，你早就打算好谋夺公司了，把我爸爸诬陷成杀人犯！”孙晨荣不依不饶地说。

    众人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杨宴如，生怕她生气把孙晨荣赶出去，已经签到的股东委托人临时赶出去，可能影响股东会表决有效性的。

    “说完了吗？”杨宴如冷冷地反问。

    “说……说完了！”孙晨荣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还有人要发表意见吗？”杨宴如环顾会场，再次问道。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填表，十分钟内收票。”杨宴如继续走程序。

    十分钟后，毫无意外，唱票结果，67%投票权通过罢免孙嘉尚董事长的决议。

    孙晨荣看着led屏幕上显示出的结果，脸上都是肉眼可见的惊惶，焦躁地挠着自己的头发，不知所措。

    他显然明白了，按照这个流程，他毫无反抗之力。

    姜炎把自己桌上没有喝过的矿泉水拿到他跟前，她无法去安慰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在即将大学毕业之际，父亲入狱，母亲患癌，前途未卜，风雨飘摇。

    第二项议题，对于陆廷当选代董事长，除了孙晨荣也无人提出异议，孙晨荣看着第二项议题成为决议，眼眶一下子红了，捂着自己的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无能为力，痛苦地揉搓着发下来的第三项议题资料，纸张边角都被他搓出褶皱。

    杨宴如无动于衷，就好像完全没有孙晨荣存在一样，推动巨石从山崖滚落，把所到之处都碾个粉碎。

    姜炎于心不忍，看着第三项议题，她没有做什么，到了现在，她深刻明白，泛滥的同情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天意自有安排。

    第三项议题，关于公司利润分配，而这家公司的财务审计报告显示，亏损金额还有一千三百万，分红更是毫无可能，到了这个时候，股东们纷纷倒抽一口凉气，这家公司最真实的模样摊开来，血肉里全是毒药。

    “我提醒各位，公司里除了孙总以及我们机构的股权是实缴，各位可都是认缴，供应商和银行追债，你们认缴股东一个都跑不了，哪怕现在把股权转让都没用，这个问题，请姜律师来解释一下。”杨宴如看向姜炎。

    姜炎环视了与会股东们一圈后，解释道：“根据《公司法》规定，各位股东未到出资期限是享有期限利益，但是存在例外情形，依照《九民纪要》[1]，如果公司出现作为被执行人的案件，人民法院穷尽执行措施无财产可供执行，已具备破产原因，但不申请破产的情况下，是可以请求法院让未实缴股东提前出资。即便转让股权，追及的是出现破产原因时期的未实缴股东。公司现在已经有5个债务诉讼，如果放任公司现在的财务恶化状态，各位确实面临这个问题。”

    孙晨荣抬起头，死死盯住姜炎，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放任公司现在的财务恶化状态，未实缴面临提前出资的问题。”姜炎重复了一遍。

    “你就是用这个去威胁他们同意议题的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孙晨荣突然大笑起来，他绝望地站起来，看着天花板，笑到失声咳嗽后，扶着会议桌边缘，说：“你们开吧，我去请律师，你们的股东会决议，无效！都是无效的！”

    说罢，孙晨荣转身，拿着自己的公文包就要往外走。

    姜炎看着正在录像的会议记录，此时孙晨荣走了，今天形成的会议决议还真的说不清楚效力，他坐在这里老老实实投反对票，至少没有程序问题。

    “孙先生，留步！”姜炎起身跑到他身边，低声对他说：“你听我说，你爸爸的股权是留不住了，但是公司减资回购，是要给你爸爸钱的，你还年轻，你妈妈还在医院里看病需要钱，无论如何你得拿到回购款，你现在如果走了，这笔钱能拿多少，就不是你能决定的了！”

    孙晨荣顿时瞳孔地震，站在原地怔了一下，显然姜炎的话戳中要害。

    “你好好想想，与其什么都得不到，不如得到应得的，你别去想你爸爸告诉你要怎么做，你是成年人，要自己做决定！”姜炎又追加了一句话。

    杨宴如一只手撑着下巴，漠然地看着会议室尽头。

    孙晨荣看着会场里陌生的成年人们，亦步亦趋地挪回了他的位置。

    “投票吧！”杨宴如命令道。

    姜炎看着孙晨荣一边擦眼泪，一边填写投票，她见过医院里男人们流的眼泪，可第一次见到孙晨荣这样的同龄人掉泪，自己才比他大不了多少，她依稀记得自己研究生毕业的时候，走出南方政法大学时，面前飞驰的车流毫不客气，仿佛随时可以把她撞飞。

    孙晨荣填完投票，才翻开议案的资料，看到那令人窒息的负债数字，荒唐的现实比父亲告诉他的要可怕多了，孙晨荣看着姜炎，拿资料的手都在抖，如果保住父亲的股权，就意味着公司上千万债务要扛下来解决。

    一瞬间，姜炎就看到孙晨荣的脸上被抽干了精气神，好像苍老了一般。

    “投票通过，公司无可分红利润，2023年度不予分红。”杨宴如宣布完之后，紧接着第四项议题：“公司决定以两千四百万的对价回购孙嘉尚33%的股权，各位是否有异议？”

    孙晨荣举手，杨宴如做了个手势示意让他说。

    “我爸当时入股就是2400万，从创立到现在，2400万存银行吃利息也有三四百万，而且公司缺钱的时候，我爸还会往公司里填钱进去，这些钱难道都不算吗？杨总，各位股东，公司经营成今天这个现状，不是我爸爸一个人的责任！”孙晨荣吸了吸鼻子，努力地条理分明地说。

    杨宴如皱了皱眉，轻描淡写地问：“你开个价？”

    “李叔叔你背叛公司，暗中给另一家公司提供技术，导致我们公司产品在市场里被比下去，他是有责任的。杨总，你提回购影响公司稳定经营，你也有责任！今天就算要回购，这个价格，我认为不公平！你要我开价，多少钱都买不回我爸的心血！”孙晨荣有些激动地说。

    他正说着，李玉城坐在椅子上，开腔打断道：“三千万吧，小孙讲得有道理，但是再多就不合适了，三千万够还完你爸在外欠的私账，还有余下来能给你妈妈看病，需要我们这些叔叔伯伯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你是晚辈，不管孙总怎样，我们都会照顾你的！”

    杨宴如冷眼瞟了李玉城，真是什么都不得罪，好人都做完了，但她没说话。

    “要不我去拿审计报告过来看，我们核对财务数据，再决定数额？”姜炎有些怯怯地提议道。

    “刚刚，我用银行同期lpr利息算了一下8055452.02元，公司审计报告里关于孙嘉尚的股东借款有凭证可查合计389423.05元，我给个确切数字，2400万加上8055452.02元加上389423.05，合计32444875.1元，就按这个数字，这样税务局也好交代，各位意下如何？”从未开口的陆廷慢悠悠地说着，他虽然年纪大，思路却惊人清晰。

    杨宴如把手里的笔扔在桌上，“啪”地一声，每个人心惊肉跳，显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孙晨荣脱口而出：“我同意，我同意！”

    杨宴如盯着他，半天不说话，会议室里气压低到负数，每个人都感觉喘不过气，多加了八百多万，生怕杨宴如反悔。

    “投票吧！”杨宴如足足一分钟之后，才说这三个字。

    所有人都刷刷刷赶紧写票交票，这个议题，成了唯一一个全票通过的事情。

    姜炎收票的时候，才意识到，杨宴如不过打了场小小的心理仗，赢得十分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