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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月落别楚将
第一百八十四章 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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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不是兵器,哪怕再冷血的人也会有一时胆怯想要后退的时候,而能够统御他们舍生忘死向前冲的手段,被许多人称之为统兵之法。
兵法没有那么简单,但不可否认这也是兵法的一部分。
督战只是其中一种早已成为习惯而不被人引以为重的细枝末节,此举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提醒那些一时怯懦忘记军法的胆小者,后退,也只会死人的!
如果你觉得从对面的敌人手中活下来简直不可能,那么不妨想一想回头能不能活下来。
如果敌人的强大已经到了让人开始思考倒戈一击有没有成功的可能这种地步,那么不妨再想一想家眷被充作奴隶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一时间难以将敌人的血化为己方的勇气,那么做将军的绝不会在意先用自己人的血浇灭所有怯战者的蠢念头。
幸运的是赵贲还算是个温柔的将军,一轮箭雨只是警告并未实际射杀,即使这样,秦军依然回到了原来的轨道,阵型如此,命运也是如此……
再次成阵的秦军显得更加坚决,楚军的床子弩一直没有停止咆哮,分割、重聚、聚合、再分割……这个不断重复的过程贯穿了整个秦军冲锋的道路,无人转身!
床子弩挂弦儿不算快,失去威慑力这个很重要的作用之后,此物功效大打折扣,似乎秦军也知道了尽快短兵相接就能摆脱这种利器威胁,他们佝偻着腰,脚步却更快几分。
转绞盘、搭箭、木槌击下……这个过程中,望山一直在降低,也正说明秦军越来越近,等虞周将这些敌人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之时,楚军的鼓点又变了,这一次,包含的军令是止射。
最后一支一枪三剑箭刚刚呼啸而过,就看到一个人迫不及待的随后跟了出去,此人一身黑衣手持楚戟,胯下战马毛色灰棕丝毫不起眼,却带着它的主人一跃丈余率先杀进敌阵,刹那间扬起一片血光。
人比军令还快了半步,这种事整个楚军也只有景寥干的出来了,就在他刚刚杀进敌群的时候,号令选锋营进军的鼓声也已响彻阵前。
“每次都是这样!景寥难道从不在意军功吗?哪一阵下来都是功过相抵,要不是这样,他早就可以爵封五大夫了!”
项籍所说的五大夫可不是秦军那一种,而是沿用楚制的七大夫、五大夫、执帛、执圭、列侯这一套,景寥每阵身先士卒杀人无数,按理说早该升官加爵了,可他倒好,每次获功前后总要违犯军律禁令,落得个加减相宜的下场。
再加上这家伙面对升官板着死人脸,面对降职还是翻着死鱼眼,任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到底怎么想的,慢慢的来往者越来越少。
性子古怪一些,但是景寥冲锋陷阵绝对是一把好手,古有选锋、后有踏白,说的就是只有这种敢死决然之士才能担当的重任。
正如《六韬》所云:凡用兵之要,必有武车、骁骑、驰阵、选锋。
选锋营,既是敢死营,又是先锋营,非虎狼之士不可为!
景寥不是虎,但他是从不惧死的孤狼,一旦发威,身前三尺只有血光!
有这样以一位上官,选锋营甚至不需要任何指挥,只循着一条血路往前突进,将敌人的阵型与身体狠狠撕裂、踏碎,这就是选锋存在的本意!
秦军有如模子一样的军法可以快速把农人、罪徒、奴隶塑造成为士兵,却没办法降低这些人的损耗,因为人命本就是迅速成军的代价,不分你我。
在与周文和陈胜的大军交战时,他们还有机会在厮杀中掌握本能,遇到了楚军之后,景寥带给这些人的将是无尽的黑暗与绝望,越想活下去的,死的越快。
两军先锋接上头以后,坚持射战的云阵再度相持,帮助自家取得先机之后,司徒羿忽然换了一张巨弓,弦如拇指、弓比人高,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这么显眼的弓,司徒羿刚刚换上的时候就被秦人的弓将看在眼中,他本来挺紧张的,结果又想到一个不算特别壮硕的家伙开满弓居然不像很吃力的样子,均以为此弓两石差不多了……
“着!”
“嗖——”
箭矢飞出来的时候,方才那名秦将就知道自己预估错了,因为箭不会说假话。
善射之人对于各种弓和箭非常熟悉,比如弓有王弓、弧弓、夹弓、庚弓、唐弓、大弓一,箭有枉矢、杀矢、矰矢、恒矢、絜矢、鍭矢、茀矢、庳矢。
这就是时下最常说的六弓四弩八矢之法。
但是对面楚将所用之弓看上去怪异的很,光弓弦就好几根,勉强能算个大弓,这箭呢?更不认识了……
偏偏就是这种谁也不认识的箭矢,带着凄厉的呼啸声一路袭来的时候,懂射之人听了全都面色大变。
说是听声辩位有点玄,但是正如后世的老兵听枪声就知道这是什么枪、听炮弹呼啸就能预算落点一样,秦军也有听箭声就知弓力强弱的高手,一两重的箭跟一斤重的箭相比,飞起来的动静绝对不一样……
“咚——!”
“咔嚓……”
秦人赶紧看了看自家主将,只见赵贲依然站在车上丝毫无损,顿时一颗心放下来。
随着一面面盾牌将本阵围的水泄不通,赵贲心中的恼火无以复加。
一千个小心,一万个慎重,没想到楚军的底蕴还是远远超出了诸位将军的预料,这才刚刚接战己方就受到重弩、强弓交相照应,到底谁是贼军谁是官军?
无法配备大量秦弩的刑徒,也能算官军?
什么时候开四石弓的猛将、狼入羊群一样砍杀的猛士、更胜秦弩数倍的巨弩也成了贼军的标配了?
赵贲刚刚想到这里,耳边忽然听闻一片惊呼,回过神来,他只见自军前营悠然飘落一面旗子,旗为将心、将为军本,这一下,伴着楚营的欢呼声,秦人脸色更黑……
“来人,去将那面战旗呈上来!”
……
斗大的秦字本应张扬如神骏,此时此刻却像一条死蛇一样瘫软在地,与旗子一起呈来的还有司徒羿所用巨箭,赵贲拎在手中掂量一下,再看看旗杆断处那半截木头,脸色越来越沉。
为军心计,他将半截断杆匆匆藏在身后,又看了看那面旗子,赵贲忽然觉得此举有些可笑,心中半是苦涩半是沮丧。
“四石的弓将,养由基再世也就莫过于此,你道此人可贯七札否?!”
“七层战甲……我觉得行……”
“是啊……”
“将军,此时我军正在征战,实不宜自艾自怜以壮敌威,末将这就取弓来,与他决一高下!”
“算了吧,你的本事我也知道,咱们不要输阵又输人了!”
“可是……!”
赵贲放下战旗,两只手微一用力,便将那支巨箭折成两断:“一时失势怕什么,我等麾下多的是用命之士,准让楚人疲于应对!”
……
景寥已经杀成血葫芦了,这家伙出阵历来如此,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看出他的本来面目,随后胯下战马挥汗淋漓变成了血色,这一人一马就算彻底放开手脚了。
前蹄一扬将一人胸口踏成凹陷,后蹶子一尥顿时有几个秦军吐着血飞走,都知道有些马脾气不好会咬人,这事儿放在习惯沙场的战马身上,咬着耳朵往下撕才是正常……
马凶悍,人更不是好惹的。
楚戟这种兵器有长有短,但是不管哪一种,像极了镰刀的构造最适合收割之用,至于收割什么?正如身怀利刃杀心易起那样,楚人拿着楚戟的时候,不自觉的就会把视线转移到敌人的脖颈上……
一勾一划两个动作,所以说楚戟其实有些不好用,但是景寥显然是用此兵器的佼佼者,随着他左突右杀,戟首的红缨一缕一缕的耷拉在戟杆上,再也不复飘逸。
剑有剑穗,是为了在实战中将剑绑住手腕以防脱手,枪有枪缨,是防止为了一刺一抽的时候敌人鲜血喷涌,染到枪杆上容易打滑。
戟天生有个小枝,构造不同很少担心这个,再加上战戟不像枪矛那样惯于刺杀而是用之以勾啄,所以佩缨者少之又少。
景寥的楚戟就专门配上了,可见这家伙发起狠来能到什么程度,数遍整个楚军,每战过后去洗长缨的只有他和项籍。
景寥出战还有一个显著特点,那就是别人都是等着敌人送上门来,他杀人,不消片刻便会身前三尺再无人杀,需得边杀边追……
时间长了,战局经常因此改变,因为边杀边追,最终多会演变成追杀……
现在刚刚开战不久,战局已经显得有些诡异了,秦楚两军的本阵偏军全都不动,任凭弓手互射、前营血拼,这种一动一静如同两个世界,不断煎熬着所有人的内心。
拼杀者看到袍泽怎么也不肯动,也是一种煎熬,不动者看到袍泽数次濒死,这也是一种煎熬,最最考验的还是双方主将耐心,因为每一分每一刻都有部下失去性命,这时候,越有良心反而越吃亏……
对射的时候,刘邦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床子弩出现的时候,卢绾从季哥脸上见到了他成亲那天都没有的垂涎之色;景寥与司徒羿的非凡表现更是让其胃口大开,恨不得把这两人通通纳入囊中。
刚刚答应了陈平要克制自己,这才没一会儿,刘邦就有些忍不住了,出于不想让陈平失望,所以刘邦并未对着几样眼馋不已的猛士、利器大放厥词,而是扭头看着这位自己刚刚任命不久的护军都尉,期待着他能给自己拿个主意。
看一眼,陈平回之以微笑。
再看一眼,陈平回之以讪笑。
又看一眼,陈平回之以苦笑……
“沛公,陈某只是个庸俗之人并非无所不知的神明,我怎料到楚军战力如此彪悍?单说那巨弩,数列精兵辅之以坚盾犹不能挡,实乃借天之威……”
“那都尉有没有办法可以将其收入囊中?”
“这……”
“哎呀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看到这东西,我比见到个娘们还热血冲头啊!你要是能帮着我拿下此物,魏豹送来的那些美人随着你挑!”
“哈哈哈……”
“季哥,我也帮你想主意,你也送给我个娘们吧……”
“古有千金买马骨之说,沛公此举异曲同工,异曲同工啊……”
沛人们笑笑闹闹成了一团,陈平心中那是真的有苦难言。
身在魏军的时候,他就听说楚人对于战器之道尤为精研。
强弓劲弩皆出自韩,能把韩弩压一头的是谁?是秦弩,秦人之所以后来居上,除了攻灭击刹以后几经借鉴以外,最重要的就是他们网罗全天下手艺最精良的匠人,再加上这些匠人背后有一位不惜一切代价盯着将作少府的始皇帝,经数年之功,这才有了冠绝天下的秦弩到处横扫。
寻常人,谁敢说再将秦弩压一头?!
楚军忽然做到了,轻弩与秦弩一样,重弩、巨弩更胜一筹……
只要联想秦弩出现的前因后果,陈平就能知道楚人在这背后投入了多少心血,更有甚者,他们每日东躲西藏依然能够作出这种利器,只说明楚人经历的时日更长、更加艰苦,安能等闲视之?!
谁敢说能从始皇帝眼皮子底下偷出制弩手艺来?
同理,谁敢说能从项籍嘴里掏出劲弩?尤其是那东西还掌握在一个对沛公隐有敌意的虞子期手中?
谋士,谋士,谋的就是不可能之事。
陈平听着周围的笑闹声,捻着胡须开始思考。
刘邦见状,连忙制止同伴的吵闹声,给陈平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好思考。
“季哥,你还真信这家伙的话啊?让我说,此事我们不如去找樊哙!”
“对啊,不是还有樊哙吗!这位陈……哦,是陈都尉怕是捞钱有一手,想主意不行吧!”
刘邦呵斥:“胡言乱语,卢绾你今天是不是马尿喝多了!”
卢绾梗着脖子道:“我哪有酒喝?这哪里是胡言乱语!
季哥你是不知道,这个叫陈平的家伙来了以后没干正事儿,光是讹诈我的手下就有好几次!”
刘邦看了了陈平,又看了看卢绾,狐疑道:“咱们丰沛没有什么大规矩,但是诬告可是要反坐的,卢绾你还敢说?”
“有何不敢!我这就让灌夫前来对质!”
卢绾越笃定,刘邦越有疑心,陈平身处其中只得打断思路,淡然回道:“在下投奔沛公以后身无长物,若想做事总需要些钱财嘛!
我拿在手里全是用于正道,总比被那莽夫博戏饮酒要好!”
刘邦吃惊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是真事儿,而且当事人如此坦然,这种脸皮,除了自己……呃,不对,陈平这种脸皮真的是……
“这居然是真的?!卢绾,你那个什么灌夫违我军令赌博了?!陈都尉你也确实讹诈了?!”
“那不叫讹,叫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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