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息翠庵回来那晚之后，柔嘉便比往昔沉默了些，脾气也大了许多。

    陆少潼不知晓其中的内情，以为陆芷沅远嫁在即，母亲难过。

    陆芷沅却明白，母亲心里最柔软之处，被贤妃连刺了两个针进去，此刻不知道有多难受。

    一个丫鬟进来，和暮秋低语了几句，暮秋先看陆芷沅，才向柔嘉道：“长公主，礼部送东西来了。”

    柔嘉沉郁的脸色白了几分，眼睛也看向陆芷沅。

    礼部负责公主和亲事宜，送来的东西不外乎和亲所需之物。

    那些东西，都在提醒着她们，陆芷沅即将远嫁。

    “叫管家去看就行了。”柔嘉冷着脸。

    暮秋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是嫁衣，礼部说让姑娘试一试，若不合身，就再改。”

    柔嘉烦躁，骂道：“是量了尺寸送过去，还要试，一件衣服都做不好，礼部的人都是废物吗？”

    暮秋陪着笑，欲言又止。

    陆少潼也在礼部供职。

    陆芷沅把鱼食盒递给闻春，温颜一笑，“阿娘，我过去试一试吧。”

    因陆芷沅虽以公主之名出嫁，但到东秦后，她只能为侧妃，外裳不能用最尊贵的黑衣，依礼制只能用宝蓝，所以礼部做的嫁衣是繁复的宝蓝宫装样式，层层叠叠，前襟以珍珠缀成吉祥流云图案，裙摆上的凤凰也是珍珠缀成，再以金线绣之，华贵至极。

    陆芷沅穿上嫁衣站在正厅，让礼部的人看。

    宫装华贵，却很沉，重重地压在身上，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跟着礼部来的女官查看腰身等处，有些纳罕，“明明是按公主的尺寸做的，怎会松了呢？”

    柔嘉眼底微红。

    陆芷沅这些时日不哭不闹，还和陆清风他们商议各种事情，一派无事的模样，可她日渐消瘦的身子，逃不出柔嘉的眼睛。

    陆芷沅转过身，面向门口，怔住了。

    陆少潼不知几时回来，紧抿着嘴唇站在门外看着她，他身后，是多日不见的云琛。

    那晚云琛离开后，就再没有来过长公主府，从陆清风和陆少潼的话语中，知道他一直在忙，为成为她日后的依仗在忙。

    今日陡然见到他，眉眼清俊，站在日光中，却一身萧瑟，犹如秋后风卷黄叶，天地间满目的衰败，了无生气。

    他呆呆站在那里望着她，不知怎地，突然转身向外走，脚步渐渐加快，最后跑了出去。

    陆芷沅垂下眼帘，羽睫覆盖着双眸，把眸底的湿意遮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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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乐宫中，贤妃徐青莲抚额而坐，旁边鎏金香炉升腾的青烟缭绕着，飘过她的面前，她的面容在青烟中有些模糊，瞧不真切。

    她的兄长徐松坐在对面，忿忿道：“廷尉府的陈实说，案情已然查清，且已经闹出了人命，没有必要再查下去，等着陛下决断就好了。什么叫查清，云璋肯定是被人陷害的，再说了，那女人自己上吊，与云璋何干？”

    徐青莲没有答话。

    陈实说的没错，眼下已经闹出了一条人命，没必要再查下去，若是再追查下去，只怕会查出更多的人命。

    徐松说的话也有道理，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太多巧合，不得不让人疑心。

    会不会是柔嘉和陆清风他们？

    一个小宫婢进来道：“娘娘，陛下往长乐宫来了。”

    徐松忙起身告辞，徐青莲到镜前察看了自己的妆容，才到宫门恭候。

    弘文帝进来时脸色不虞，径直往正殿走去。

    徐青莲起身跟了过去，待弘文帝坐下，奉上茶，柔声问道：“陛下心情不好，可是因为璋儿之事。”

    弘文帝把手中的茶盏往几上一放。

    徐青莲立刻跪了下来，泫然欲泣，“是臣妾无能，臣妾教不好孩子，竟让陛下如此烦心，臣妾有罪，陛下责罚臣妾吧。”

    她说话时，艳丽的脸上，两颗泪珠在眼里颤巍巍的，欲落不落，如芙蓉泣露，令人生怜。

    弘文帝叹了口气，伸手拉她起来，“云璋再不好，也是朕的儿子。许学士在朝堂上数落云璋和董明不是，董明也就算了，他连云璋也说，是一点都不顾及朕的颜面。”

    徐青莲用锦帕在脸上小心地摁了摁，又怯弱地道：“臣妾已经狠狠呵斥过璋儿，令他这些时日在自己宫中闭门思过，只不知廷尉府那边……”

    “陈实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只是董丞相和许学士有些棘手，这两日朕得好好安抚他们。”弘文帝靠着引枕，颇为疲倦地闭眼假寐。

    徐青莲向旁边的宫婢使了个眼色，走到弘文帝身侧，翘着兰花指为他按揉额角，“陛下为国事如此操劳，臣妾心疼。听说礼部今日送了嫁衣到公主府了，待阿沅和亲，这事了了，陛下就可以松泛些。”

    弘文帝享受着她的温柔，含糊地应了声。

    宫婢端来一碗羹汤，徐青莲道：“陛下，臣妾熬了百合莲子羹，凝神静心的，您用一些吧。”

    弘文帝睁开眼睛，徐青莲接过羹汤，双手奉给他。

    她走到旁边坐下，看着弘文帝吃着羹汤，又轻声问道：“陛下，阿沅到底是远嫁，长公主会不会记恨我们？”

    弘文帝眼皮都不抬地道：“少潼还在朝中，她不敢。”

    徐青莲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很快有压下去，声音依旧温温柔柔，“那她会不会把阿沅送走？”

    弘文帝吃完，放下碗，接过宫婢的素白绸帕擦拭唇角，“有陆秉风父子，边境的几万将士，她不会。”

    绸帕光滑的料子泛着冷光，和他的双眼一样，都毫无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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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府中，陆芷沅趴在美人靠上，又在呆呆望着那几块山石。

    她身边放着一盆杜鹃花，开得热烈喧嚣，玫红的花朵挤满了枝头。

    闻春看着那盆杜鹃，越发地担忧了。

    姑娘以前心情烦闷，最喜把花朵上的花瓣一瓣一瓣地扯下，扯完后，她再嘟囔几句，心情也就好了。

    可这十几日来，闻春每日都挑开得最繁盛的花放在姑娘身边，姑娘却不曾看一看，就那样呆呆地坐着，与那几块山石一样，凝然不动。

    一阵脚步声走近，闻春转头看去，竟是云琛。

    多日不见，他和陆芷沅一样，清减了不少，脸色青白，似是身患重疾之人。

    但那双眼睛却闪着灼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