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姜茉及时偏头躲过，这个吻最终只落在了她的耳根。

    “为什么我不行？”他还是没有起来，就着这个姿势在她耳边厮磨，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因为那个人吗？你真喜欢他？”

    这句台词重新回归于剧本中。但边航整个人呈现出来的状态太压抑、太沉重，姜茉的心也跟着他揪了起来。

    她竟然不敢去回视他的眼神。

    其实按照剧本，她应该瞪着他，对他夜谈深闺这一行径表示谴责，然后发狠地说她爱她现在的丈夫，在他心上狠狠再刺一刀。

    然而她说不出来，红唇颤动半晌，还是吐不出一个音节。

    对于这个和女英认识十多年、见证过女英所有、最后又被她残忍抛弃的人，她不忍心再说出任何伤他心的话。

    她闭上眼睛，眼角沁出一滴泪。而边航看着那滴泪，也恍惚了。

    林盛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的食指关节不断搓着下巴——这是他激动的时候无意识会做的动作。

    他一直认为这个片段可以有更好的表现形式，但是在他和几位编剧商讨、尝试过几个方案后，还是定下了最终的这个场景，让姜茉饰演的女英和边航饰演的乔城通过尖锐的言辞进行拉扯。然而现在，他们两个用无言以对呈现出一种比言辞交锋更好的效果。

    “咔，过！”

    这是一场重头戏，在场所有人都做好了NG几次的准备，没想到一条就过了。

    有人鼓起掌来，然而道具床上的男女主，还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助理问林盛，要不要把他们两个叫过来，林盛摇了摇头：“都出去。”

    摄影棚里的人很快散尽。

    而那两个人，似乎并无察觉。

    具体来说，没察觉的是已经入戏的姜茉，而边航已经抽离。

    他不想动是因为，这是他和她难得的独处时间，一如三年前的那个雪夜。

    她带着他从剧场的杂物间翻窗跑了出来，在雪地里奔跑了好久好久，直到一点儿都跑不了的时候，她才双手杵着膝盖大口喘气：“好了好了，歇一歇。”

    彼时万籁俱寂，边航耳中只有她的呼吸声。急促、紊乱、却足够令人安宁。

    他看着这个漂亮得像是画里的人，问：“你是谁？”

    “我？我是演员。”

    他想到了他那个剧场里的演员们，很多，却没有一个像她这么漂亮的，也没有一个像她这么好心的。那些人只会欺负他，打他骂他，把他关在黑漆漆的房子里，不会带他翻窗跑出来。

    “那你一定是女主角。”

    “对呀。”她笑着点头。

    他当时就脱口而出：“我将来也要当男主角！”

    “好啊。”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未来的男主角，我们先去吃饭吧，然后找个店给你买几件棉衣。”

    她牵着他的手腕，进了不远处的一家小吃店。

    她点了两碗牛肉面，端上来后，他狼吞虎咽，她却吃得很慢，几乎是数着根在吃的。

    而且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她吃饭好像很痛苦。

    “你不用减肥，你已经很瘦了。”他以为她和剧院里那些女演员们一样，是怕胖所以不敢吃。

    她对他笑了笑，又夹了一筷子，然而嚼了几口，就吐了出来，然后冲到外边，将她刚刚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

    “你生病了吗？”他问。

    她又朝他笑：“没有呢，就是我晚上已经吃过饭了，所以吃不下了。”

    他吃完自己的面条，又把她剩下的吃完，连那一碟咸菜也吃得一根不剩。

    不远处有家特别小的服装店，她带着他进去，让他把里边的衣服试了个遍，每一件她都说好看，然后全都买了下来。

    他们两个提着大包小包，走到了不远处的海边。

    冬天、雪夜、海边，寒冷程度呈指数型增长，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在割，冻得人嘴巴都张不开。

    然而两个人就和约好了似的，径直往海边走，直到海浪扑打在脚边。

    没有月光的漆黑海面像是一张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仿佛可以吞噬一切。她呆呆凝望着远处的黑色，又仿佛在透过那片黑在凝望别的东西。

    她一直看着海，边航一直看着她。自打失去父母后，这是他吃得最饱的一顿饭、买过的最暖和的新衣服。

    过去很久，他才动了动没有知觉的嘴唇，哆嗦着问：“你在看什么？”

    她的声音却无比平静：“看月亮。”

    他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天幕：“可是今天是阴天啊。”

    她转头看向他，又笑了：“阴天也能看到的。”

    他那时候脑子被冻坏了，思考不了太多。只用脚下的雪，捏了一个丑不拉几的月牙给她：“喏，给你月亮。”

    她大笑出声，一边说好丑，一边向他道谢。她还礼尚往来，也给他捏了个雪人，边航更无语，她这个雪人才是真的丑。

    像是看出了他没有说出口的嫌弃，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等下次下雪，我给你捏个更漂亮的。”

    “真的吗？”他很激动。

    “当然，我很会堆雪人的，我可是个艺术大师。”

    边航才不管她是不是大师，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下一次”上。

    然而他并没有等到下一次。

    因为第二天，他们剧组就走了。

    他那时候尚且不了解“剧组”到底是什么，只以为和他们剧院一样，或者比他们剧院更厉害一点，毕竟他们的演员都很好看。

    直到他某一次在一个网站，看见了《夜愿》的海报。

    上边是一串他看不懂的英文字母，让这张海报更显得神秘高贵。海报中央的女人，那么漂亮动人、高高在上，根本不是他可以触及的。

    然后他去搜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的成绩。

    原来他们说的女主角和男主角，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两个毫不相关的世界，最终还是相碰了。

    进组那天，他激动不已，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同时告诉她：“你看，我真的成为男主角了。”

    可是她却完全不记得他了。

    而且她的世界，有了她真正的男主角。

    雪人、男主角、雪夜通宵达旦的聊天……都是一场梦。

    从回忆抽离，看着面前的人，听她怔忪地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眼神明湛，显然已经从女英的角色中走了出来。

    只有女英记得她和乔城的点点滴滴，姜茉并不记得。毕竟那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

    她的确没有记得的理由。

    边航松开了她，下了床。

    站直身子，他重新归于阴影里，沉寂一片。

    “没有。”他和她说了进组以来，剧本之外的第一句话，“我们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