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威亚最后扯了一把，有效地缓冲了姜茉下坠的力量。否则这个力道，一定会让顾季臣双臂受伤。

    他冲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多想，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别让她摔下来。

    忍着双臂的疼痛，他垂眸看着被她抱住的姜茉，问：“你怎么样？”

    姜茉脸颊涨紫，大口大口喘息，像是只重新回到海里的鱼，正在用尽力气获取水中的氧气。

    一堆片场的工作人员围了上来，解威亚的解威亚，看状态的看状态，开药箱的开药箱，忙成了乱糟糟的一片。

    许芝挤在最前边，看着一动不动的姜茉，吓得眼睛里都泛起了泪花：“茉茉，你怎么样？你还好吗？你别吓我啊……”

    姜茉慢慢睁开眼，眼珠子缓缓转了转，勉强地展露出一个笑容来。

    “没……没事。”她一张嘴就呛了风，不由得咳嗽了起来。

    骆红峰不停地拍着胸口：“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刚才可真吓死我了。要不是顾总，后果真不堪设想。”

    她这时才想到去关心一下顾季臣：“顾总，您的手还好吗？疼不疼？”

    顾季臣缓缓摇了摇头，眼神却依然盯着姜茉。

    姜茉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却没有看他。

    她知道应该和他道谢，毕竟他又救了她一次。可是她说不出口，她甚至恶劣地想——这是他应该做的。

    他不是一直都被称为正人君子吗？那助人为乐就该是他的基本品德。

    姜茉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对一个人厌烦到这种程度。面对他的援手，她连一声谢都不愿开口。

    身上的威亚已经全部被解了下来，许芝艰难地扶着她站起来，但是她腿痛得很，又要往地上摔去。

    “快快快，都搭把手，扶到车上去医院。”骆红峰急忙招呼。

    姜茉身上的戏服被撩了起来，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的大腿上、胳膊上有绳索钢丝勒出来的紫红色的痕迹，已经肿了起来，看起来十分恐怖。

    这种程度的伤得去医院处理，不能随便在这里抹点药酒。姜茉又不是小明星，她身上不能留疤的。

    谁知刚走了两步，姜茉忽然停下了。

    “怎么了？”许芝问。

    姜茉回头看向骆红峰：“骆导，后边不是还有一场我受伤的戏吗？”

    “先把你的伤弄好再说别的。”

    “不是，我是觉得我现在刚好。”姜茉弯腰将戏服掀起来，指着她白皙大腿上的红痕，笑着说，“多货真价实啊。”

    骆红峰眉头一跳，隐约明白了姜茉想干什么，但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想拍那场戏？”

    姜茉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多合适啊，也省得我到时候再起来画半天妆了。”

    其实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有感觉，因为她身上真的很痛很痛，她能很好地表现出那种重伤后的痛苦感来。

    她怕到时候，伤是假的，她没了痛感，演得太假。

    周围的人听到她这话，都拿一种“你是不是疯了”的眼神看着她。

    就连袁昊也忍不住说：“你的当务之急是去医院看身体，你还想着什么戏？立敬业人设想立疯了吧你？”

    姜茉根本懒得搭理他，权当有只野狗在乱吠，只是看着骆红峰：“骆导，快呀。”

    旁边的顾季臣直接拒绝：“不行，去医院。”

    于是他成为了第二个被姜茉忽略的人。

    姜茉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骆红峰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骆导，答应我吧，就当帮我一次了，我想演好。您还记得，我想要的东西吗？”

    望着她明媚恳切的双眸，骆红峰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一个演员太迫切地想将戏演好，谁能说她错了呢？

    片刻，骆红峰闭了闭眼：“去置景！灯光、场务准备！”

    这是答应了。

    骆红峰根本不敢多看一眼顾季臣的脸色，去安排那场戏的群演了。

    姜茉在许芝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棚里走，椅子上垫了好几个垫子，姜茉坐下去的时候，还是碰到了腿根的伤，痛得她一个激灵。

    她这状态是去不了化妆室了，于是片场助理们用黑布给她围起来一个密闭空间，好让她在里边换衣服。

    衣服是早就准备好的，破破烂烂的黑色戏服，看起来脏兮兮的，许芝眉头直皱：“伤口会不会感染啊？”

    “这是勒伤，又不是开放性伤口，怎么可能感染。”姜茉无所谓地说。

    等妆化完，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她脸上的妆不光改成了战损，就连身上的伤口也加了些修饰，逼真到让人不寒而栗。

    开拍的时候，姜茉被人扶到沙地上，趴了下去。

    她脸上不用再淋水，冷汗已经足够。有不少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将她脸上的妆容冲淡了不少，却显得更加逼真，仿佛她真的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

    她身上的伤口，在监视器中不断放大，触目惊心。

    镜头最后给了她脸部特写，她蹙着眉头，苍白的唇不断颤抖着，扯动着脸上的肌肉和额头的青筋，仿佛在遭受人间极致的痛苦。

    她抬不起头来，眼睛却使劲儿向上瞟，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倔强：“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这句话，她问的是袁昊饰演的男主角。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顾季臣——你为什么要救我？

    之前两次救她，是因为他不知道她是姜茉，只当她是宋立齐的病人。可是现在，他知道是她，为什么还是接住了她。

    难道因为那个雨夜过后，他对她产生了可笑的愧疚与自责？

    姜茉半闭着眼睛，讥讽又自嘲地咳笑了一声，咳出了一片血沫。

    “咔！”骆红峰忽然出声，“袁昊，你愣着干什么呢？”

    袁昊震了一下，如梦初醒。

    他刚刚竟然走神了。

    这是他拍戏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看着姜茉身上那些伤，听着她那好似发自灵魂深处的质问，袁昊觉得自己的神智宛如被摄住，四肢僵硬无法动弹，都忘了接戏。

    一时间，袁昊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被姜茉的表演震撼到了，还是被她带着伤却依然要拍这场戏的精神也震慑到了。

    即便是为了立人设，他也够佩服了。因为他能看出，她现在真的很疼。

    很疼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