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大胜

    “呜呜呜……”

    悠长的号角声响起！

    “咚咚咚……”

    震天的战鼓，同样跟着响起，敲在战场上每个人的心中。

    督战队中的一名将领，一边驱赶着眼前的军队，一边大声喊道：“殿下旨意，第一个攻上城头的封宁武伯，赏金千两！宁武关皆剩老弱之兵，定能一鼓而下，冲！”

    这个话，他已经喊过好几遍了，但是还没有人能领到这个赏赐。

    不管当前之军愿不愿意，都是由不得他们。身后的督战队，已经砍过一批不遵号令擅自撤退的。

    大军缓缓前进，每个人的表情都慢慢地狰狞起来：既然无路可退，那便只有冲了！城头上确实只剩下老弱，万一攻下呢！

    过了恢河，仰头看着高大的宁武关城，也不知道是谁先大喊了一声“冲啊”，其他人便也跟着狂吼起来，给自己壮胆，拔腿开始了冲锋。

    弓箭手和火铳手掩护，其他军卒有抬着简易梯子，也有抬着撞木，犹如疯了一般冲上去。

    恢河南岸的红夷大炮，也开始了掩护轰击。

    “禀大帅，在大堂！”

    不过他们很快就回过神来了，似乎并不是援军，只是派人过来，那又有什么用呢？

    刚刚燃起的欣喜，转眼间就灭了！

    这怎么可能？

    宁武关易守难攻，出现这种情况是很正常的事情。观战的李自成等人，就看着冲锋的大顺军军卒在城墙下一个个倒下，面色不变。

    李自成身边的头号大将刘宗敏见此，恼火地说道：“真是一群猪，被诱到瓮城里坑杀了！”

    其他人等，都跟着他回营。唯有刘宗敏看着一百多名逃回来的大顺军军卒，目光很冷，命令道：“未有鸣金军令而退者，斩！”

    他听到问话，便抱拳回礼道：“正是本将，敢问……”

    在场要是有人能看出来，事先提醒，就不会上当了。因此，他不可能因此处罚宋献策。

    忽然，有一个军官骑马快速赶来，还在城下，就向城头上的周遇吉大声喊道：“大帅，皇上派人来了，在衙门等大帅！”

    皇上派人前来，该是要自己务必坚守，前来督军的吧？

    其实，没必要！

    此时，李自成听到刘宗敏的话，心中认可，脸色却是不好看。他明白，又被周遇吉给摆了一道，先示敌以弱，而后诱军入瓮！

    这时候，他又听到牛金星在那说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就算那周遇吉负隅顽抗，却也难挡天威，宁武关已经拿下！”

    “末将……遵命！”

    用瓮城坑杀流贼的招数，用过一次，第二次就不可能上当了。流贼连续几天的进攻，让城内的粮草物资，特别是火药消耗甚大。一旦火药用尽，流贼用大炮轰城的话，就算他再厉害，也是无能为力去反击，一场大败，也必然是注定了的。

    城头上的老弱军卒，并没有因为大顺军攻入城内而惊慌失措逃跑！就算是生死置之度外，也不是这种表现。

    只有少数人心中明白，他们的大帅就算再厉害，可没有援军，没有粮草物资的补充，最后的结局是什么，那是显而易见的。

    等到了三边总兵府门口时，他注意到门口栓着二十来匹战马，虽然不出意料，却还是有丝失望，果然是没有援军！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矫健地翻身下马，大步往府门里走的同时，问门口迎过来的校尉道：“人呢？”

    枪炮声，喊杀声，战场的声势几乎一下就到了顶峰，响彻在宁武关的上空。

    喊杀声在继续，不过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慢慢沉静了下来，城头上的旗帜，也没有改换。

    之前他向朝廷求援的时候，也只是派了两千兵力，并且最终还投降了李贼。如今，又哪来的军队可派？

    李自成说完之后，调转马头回营去了。

    周遇吉听到了一丝不忍，毕竟曾经是同袍来的，如今却是刀枪相见！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谁让他们投降了流贼，谁让他们把刀枪对准了昔日的同袍，谁又让宁武关自己都粮草不足……

    周遇吉走进大堂，也是一眼就扫完了大堂的情况，看到都是普通军卒的装饰，一个个都是疲惫不堪，显然是赶了远路。

    瓮城之内，全是这次攻城的贼军尸体，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不时能见到有受伤未死的，还在那呻吟。

    他正纳闷着呢，回头就听到了金振孙后面的话，还真得说皇帝领军亲征，甚至都已经到了大同。

    “轰轰轰……”

    可惜的事情太多了，他的一颗心，也已经麻木了！

    打扫完战场，有用的东西都留下，尸体只能抛到城外，让流贼自己去处理。已经开春了，瘟疫的厉害，无形无色，宁武关的人手有限，根本无法处理这么多尸体的。

    “大明万胜”的喊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回荡在宁武关的上空。

    周遇吉自然也听到了这个喊话，他也如同他的手下一般，并没有多少惊喜。因为他知道，朝廷已经无兵可派。

    是个人都明白了，城外的流贼无穷无尽，他们又战死了不少同袍，如此下去，宁武关能守住么？

    城头上的周遇吉，随手折断插在他盔甲上的箭支，脸色沉重地盯着远处的贼军。

    这一战，不管如何，杀伤贼军之多，为历次之最，该有两三千人。

    既然如此，那来攻便是！

    李自成等人，有千里眼的用千里眼看着，没有千里眼的就直接瞪大眼睛看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凝重，很显然，他们对于此次能否攻下宁武关，并没有必然的把握。

    李自成听到，脸色略微好看了一点，点点头说道：“差不多是这样。再耗两天，周遇吉没了火药，就可以用大炮轰塌城墙，便能拿下宁武关了！”

    李自成听了，并没有理他，抬头看看天色，只是道：“天色已晚，明日再战！”

    “呯呯呯……”

    中午时分，大顺军丢下了一地的尸体，暂时停止了进攻。能看出来，他们午后必然还会发动进攻。

    城头上，明军将士们在默默地收拾战死同袍的遗体，救治受伤的同袍。每个人的脸上，全然没有了昨天大胜时候的欣喜。哪怕他们此时又一次赢得了守城战，却也没有欣喜之色。

    宁武关城头上，虽然都是老弱，却都没有胆怯，或许是周遇吉治军有方，又或者这些只是精锐变老了而已，他们对于大张旗鼓的进攻，都能稳得住，一直等着，等到敌人攻到城下的时候才开始反击。

    “杀啊……”

    正在打扫战场的将士们，还沉浸在这场大胜中，忽然听到他们的大帅，喊出了“大明万胜”，他们不由得也跟着喊了起来。

    他正想到这里，听到脚步声传来，便转头看去，却见是他手下大将过来禀告：“大帅，有不少贼兵以前是朝廷官军，受伤的这些怎么处理？”

    <div  class="contentadv">        这一点，他早就看出来了，穿着红色鸳鸯战袄来攻城的便是，最终替流贼流血了。

    忽然，周遇吉的眼睛微缩，表情又重新坚定了起来：我辈武人，岂有认命之理！天不佑之，我保之！

    转头看向城外流贼，他心中决然：老子的命在这里，有本事就来拿！

    周遇吉心中如此想着，却没表现出来，只是交代自己的副将道：“看好贼军，本帅去去就回！”

    不等他说完，金振孙便立刻自我介绍道：“末将金振孙，乃御前直属标营游击！”

    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

    看到这，李自成猛然间想起了什么，连忙吩咐道：“鸣金收兵！”

    他们正在说话呢，忽然，就听到战场那边传来了震天的欢呼声。

    周遇吉的表情不变，冷冷地说道：“我们粮草有限，给他们一个痛快吧！”

    虽然他不介意用那些军卒的性命去消耗城头守军，但是掉入陷阱被单方面屠杀，却是他所不愿意的。

    “杀啊……”

    说到这里，他取出一块金牌，展示给周遇吉看，同时再说道：“末将奉陛下旨意，问宁武关战况！并告知大帅，陛下领军亲征，已到大同，正在整顿后方兵马，不日来援。”

    但是，让他欣喜的是，宁武关还在朝廷手中。如此一来，他这么辛苦地赶来，皇帝御驾亲征，就都还有意义。

    这些投靠过来的朝廷官军，以前是撵着他们追杀，他才不会有仁慈之心，可以放他们一马。

    宁武关城头上，周遇吉昂然站在城头上，虽有一场大胜，却没有一点笑意，依旧是平日里的冷峻表情，环视战场。

    想到这里，周遇吉抬头看向战前他媳妇亲手绣了的那面旗帜，正在城头上迎风飘扬，咧咧作响。上面的四个字，犹如活过来一般，展现在他面前：精忠报国！

    看着这四个字，周遇吉在心中默默地说道：“陛下，末将已经尽力，唯一死以报，希望天佑大明……”

    但是，李自成凭借多年战事的经验，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因此并没有理牛金星，只是用千里眼继续观察。

    宋献策听了，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看向李自成，坦然承认道：“周遇吉确实不愧是一代名将，微臣没想到他会来此一招，还请殿下治罪！”

    同袍们喝了总兵府送上的茶水，有的人靠着椅子都在打瞌睡了，连填肚子都顾不上，真得是累了。

    周遇吉的眼睛扫过他的手下，发现这场大胜，多少都有鼓舞起一定的士气。大部分将士的脸上，都有大胜之后的喜悦。但是他自己却是明白，流贼可以承受多次大败，而他却无法承受一次失败的。

    周遇吉把马鞭递了过去，脚步不停，带着盔甲碰撞的金属声，大步走了进去。

    就见宁武关城门洞那一声巨响，该是城门闸放下的声音，还在城外的大顺军军卒，纷纷从城门洞那逃出，也不顾及督战队，便往回逃了。

    不用说，这是生死厮杀才有的证明！

    一股佩服之色，油然而生。金振孙当即主动抱拳，抢先一步问道：“可是三边总兵周遇吉周大帅当面？”

    大顺军那如雷的声势，随着这反击的开始，伤亡的出现，顿时就弱了几分。

    对他们来说，早就见惯了生死，也习惯了生死。更不用说，攻城的军队并不是跟随李自成的老营军卒，死了也没什么心痛的！

    果然，就见大顺军的攻城军卒，纷纷弃了攀登城头，全都往城门洞里拥去。

    一名优秀的将领，不但奖罚分明，严格军纪，还要带领手下不断取得胜利！

    ……………………

    金振孙正想着时，忽然听到堂前传来动静，便立刻抬头看去时，却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将，在亲卫的簇拥下已经走入大堂。只是第一眼，他便看到这名武将的盔甲上，全是斑斑血迹，甚至还有折断的箭头留在盔甲里。

    周遇吉心中虽是如此希望，却也知道，这份希望，怕是不现实。那李自成对宁武关，显然是势在必得的。

    自从流贼主力到来之后，他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一直守在城头上，身先士卒，以为全军之榜样。

    一会之后，观战的宋献策开口说道：“殿下，微臣观宁武关的反击，火炮和火铳开火的次数比起前些日已少了不少，微臣估摸着，该是城里头的火药不多了！”

    次日一早，周遇吉有些遗憾地看到，流贼依旧拥出了大营，准备开始新一轮的进攻。昨日的一场大胜，希望流贼能消停两天的打算，还是落空了。

    城外，李贼大军已经收兵回营，等着明日再战了。

    “末将遵命！”他的副将回应一句，又补充说道，“大帅累了这么多天，回去好好歇下吧！”

    正在攻城的军队，混乱之下，很容易失去建制，一看到城门那破了，才不会想为什么破了，不管是为了抢功，还是本能地趋吉避凶，都会跟着往城门那拥去。不是精锐之师，就很容易有这种从众心理。

    “呯呯呯……”

    周遇吉之前听到面前这位将领说他是御前直属标营游击，就有点疑惑了。什么御前直属标营？这是什么建制？

    按理来说，统军大帅，比如巡抚、总督之类领军，是有直属标营的。可是御前直属标营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是皇帝亲自领军出来，所以才有御前直属标营吧？

    周遇吉没有理会这句话，大步下了城头，快马赶回衙门。

    希望贼军的军心士气能被打击到，缓个几日再攻，那便是最好了！

    这是撞开了城门？

    不管如何，城外的大顺军军卒都往城门洞里拥进去，人数之多，已经超过了攻城的一半多，至少进去了一两千人了！

    大堂上，正是崇祯皇帝派来的金振孙和他的同袍，他们是日夜兼程而来的，算起来，那是从宣府一口气用一日的时间，赶了三百多里路到阳和，次日又疾驰到大同再赶来宁武关，又是将近三百里，连晚上都是举着火把赶路，实在是非常疲惫了。

    至少此时的周遇吉，还能做到这一点。

    但是，大部分进攻的大顺军军卒，都已经被关在城内了。

    果然，随后，他就看到宁武关城头上有精锐军卒出现，隐隐约约，不知道有多少！

    刚才还欣喜的牛金星，脸色有些难看。一个不小心，又暴露了他在兵事方面的短板，没能及时发现这是那周遇吉的陷阱不说，还出口恭贺显得他非常无知。想着这个，他不由得转头看向军师宋献策，道：“军师没发现周贼的险恶用心么？”

    与此同时，就听牛金星欣喜地对李自成说道：“殿下，快看，快看，攻进去了，攻进去了！”

    一听这话，城头上所有人都闻声转头看去，脸上都是带着惊喜之色。

    内城门那，为了尽可能地杀伤敌人，周遇吉还下令开了城门，又放了一部分贼军入城内。不过他在城门附近早有埋伏精锐，没让他们走脱，全都交代在城门附近的街道上了。

    李自成一听，顿时心中一喜，连忙抬头，用千里眼仔细查看战况。

    激烈的战斗，再次在宁武关打响，一波又一波的大顺军军卒，像海浪一样拍向宁武关城墙。但是，宁武关上的守军，却犹如激流中的礁石，虽历经冲击却屹然不动，牢牢地守住了宁武关城。

    宁武城头上，忽听周遇吉大声吼道：“大明万胜！”

    一般重要的城池，都会修建有瓮城，也就是在原有城门外再修一座半圆形或者方形的护门小城，设有箭楼，门闸，雉堞等防御措施。进了瓮城就等于是瓮中之鳖，守军居高临下很容易就消灭进入瓮城的敌人。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正当他发出这个旨意的时候，就看到战场突变。

    “轰轰轰……”

    忽然之间，他明白什么地方不对了。

    真要天佑大明，就不会有连年的大旱，就不会有地龙翻身，瘟疫遍布，如此种种，都是天要亡大明啊！

    周遇吉一时之间，压根没法接受这样的信息，以为自己听错了。

    毕竟他在京师待过很久，皇帝视察勇卫营，可以说，在所有现存明将中，除了黄得功之外，就他对当今皇帝是最为了解的。

    皇帝怎么可能领军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