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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罗之误缘
第 100 章 九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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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经小了很多,但还在下着,唐渺撑开伞,忽然间他听到就近的一个巡逻的内门弟子与自己搭话。
“出来了?查到要用的东西没?”
唐渺只点点头,不说话。
那名内门弟子多看了他两眼,好像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询问:“诶我刚刚进去怎么没在一层看见你啊?”
“书那么多,一层又不小,你也不一定能看着我。”唐渺看似镇定,实际上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可能……可能当时我正在某个角落吧。”
那弟子一想也是,没再起疑,又叮嘱了几句便看着唐渺立刻了。
一回到屋子,唐渺伞都来不及放好,直接找出笔和纸,伏在桌前奋笔疾书。
他想把这些送给唐三。
这次唐渺属于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不然也不可能在戒备森严的藏经阁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三层,再在没人发觉他所作所为的情况下回到住处。
虽然唐渺才十二岁,并不能把所有的字认全,但是他只要照着样子写出来即可,唐渺日夜兼程地默写,除了必要的事和跟着唐钦学习,其他的时间他都在干这一件事,终于在唐三回来之时完成了这份“礼物”。
“三哥,这次你去了好久啊。”唐三交结完任务再回到住处已经是午后了,唐渺见到他便连忙把人拉进屋子,“这次任务很难吗?”大半个月不见,他自然是有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摸了摸唐渺的脑袋,唐三拉着他坐在床边:“预估错误,用的时间比我想象得要久一些,阿渺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啊?”
“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子哄……”闻言,唐渺有些不满,他抿了抿唇,突然站起身去柜子里拿出一大沓子纸来,上面写满了字,唐渺转身把它递给唐三,“三哥,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玄天……宝录?!”唐三接过那叠纸的手有着轻微的颤抖,他咽了咽口水,骤然抬头看向满眼期待的唐渺,“这东西,你是怎么来的?!”
张了张嘴,唐渺眼里的期待逐渐消散,他盯着唐三看了一会儿,然后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知,旋即便垂下了眼帘,望着地面。
“阿渺,你怎么能这么做呢?!走,去和我找掌门认错!”
“认错?”唐渺反问,“凭什么?”
唐三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孩子:“阿渺……”
“我早就看不惯这个破……唐门的固化模式了!凭什么只有内门弟子可以学习玄天宝录里的东西,外门弟子就永远不行?!三哥,你明明比很多内门弟子都要聪明,都要勤奋,可只能学习唐门一些表层的东西,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我……可是……”
“三哥!你不是说人的一生就是翻越一座座山峰,原本这座山峰被迷雾遮住了上山的路,现在云开日现,你要放弃攀登它的机会吗?!”
张了张嘴,唐三哑口无言,最后他沉默半晌,缓慢地叹息一声:“……阿渺,你说的对。”
“知道就好!”
唐渺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唐三现在有些恍惚,竟没有及时拦住他。
且不说后来唐三是怎样将闹别扭的唐渺哄好的,自那天起,他便开始蛮着所有其他弟子开始学习起了玄天宝录,唐渺说的没错,唐三的学习进度,比其他很多内门弟子都要快上一倍之多,与此同时,他还在暗地里搜寻材料,打造着那些暗器排行榜上排名靠前的那些暗器。
六年后。
“三哥,你在做什么?”
看着面前的图纸,唐三眼里有着些许狂热:“我想……试试能不能把这个做出来。”
“佛怒唐莲?”唐渺看了看图纸,没说什么打击人的话,“三哥,你天天这么累,都好长时间没陪我了……”
“……你是小孩子吗?”唐三无奈。
“是啊,才三岁呢。”唐渺撒起娇来毫无负担,他拉着唐三站起来,“不行,你今天必须陪我出去玩!”
掐了一把唐渺的脸,唐三把图纸藏好:“行啊,今天都听你的。”
这六年来唐三几乎全身心的投入在学习玄天宝录之中,唐渺也没有打扰他,今日这般,只是为了拉着他放松放松罢了。
其实,唐渺也没有什么好的去处,最后还是只把唐三拉到山顶吹风去了。
两人天南海北地聊,什么都说,唐渺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脸神秘地凑到唐三耳边悄悄道:“三哥,你听说过月隐星雾吗?”
“月隐星雾……那是什么?”
“是一种很好看的植物,花开的时候最好看!”唐渺跟唐三描述,“茎是一圈一圈往上旋转,花瓣末端也是蜷曲的,花瓣是蓝色,花蕊是黄色,特别特别好看。”
唐三轻笑了一下,这个时候唐渺眼中的光芒最亮,他静静看着这样的唐渺:“真的啊。”
“那当然了!你看!”唐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唐三,“就是这个样子!”
“只是现在已经几百年没有人发现过这种花了,真想亲眼看看啊……”
摸了摸唐渺的脑袋,唐三瞥了眼那张纸上的图画,便让人收回去:“那等以后,我们一起去找,好不好?”
眼中闪过惊喜,唐渺开开心心地应道:“好!”
眨了眨眼睛,唐渺看着唐三:“三哥……”
“嗯?”
深吸一口气,唐渺左手摸上唐三的右手,与其十指相扣,唐三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看着面前人的笑脸,还是随唐渺去了。
天边的云飘飘荡荡,二人一直在悬崖边坐了很久,直到黑夜来临,他们才回到了屋子里,这六年来,二人还是一直住在一起,唐钦有时来找唐渺的时候虽然与唐三提过这个问题,但由于唐渺十分不乐意搬出去,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今天唐三看着气氛很好,想了想,便又提出让唐渺单独住一个屋子,却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我不要!”唐渺原本和唐三一起坐在桌旁,连他的话都没听完就一脸不可思议地站起来,“为什么?!三哥,你怎么总想让我离开你?!”
“不是离开,只是你已经这么大了,还和我睡在一起不太好……”唐三连忙跟着起身,试图说服唐渺。
“三哥……我不想搬走……”
看着唐渺委屈至极的样子,唐三不由得想妥协,但最后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阿珂,你总得告诉我个原因吧?”
“我……”唐渺想说些什么,但是又有几分犹豫,垂首止住了话头。
“阿渺,告诉三哥好不好?”唐三拉过唐渺的手,耐心劝他,“什么原因都没关系,可你得告诉我啊。”
闻言,唐渺终于下定决心,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面前人:“三哥,我喜欢你。”
“……什么?”
唐三心中一颤,抓着唐渺的手一松,但他却没在意,只继续说着一直藏在心里的话。
“三哥,我对你的喜欢,不是亲情,也不是友情,而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快两年了,三哥,我一直都想告诉你,但……”
闭了闭眼,唐三沉下声:“阿渺,从明天开始,你搬出去住吧。”
“三哥,你不是说什么原因都没关系的吗?我……”
“可是你……喜欢我,我从来没有想过……”
“那三哥你现在就可以想一想啊。”
“阿渺!断袖之癖龙阳之好,我根本——”唐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换了一套说辞,“你难道不觉得荒唐吗?”
“有什么荒唐的?”唐渺根本不能理解,“我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就因为性别相同就可以否定我对你的感情吗?”
“可是男子相恋是世俗不允许,不接受的,再者,我……我对你又没有……”
“三哥,我不信!”唐渺握着拳头,死死盯着不敢看着自己的唐三,“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看来我们的关系还是太近了。”唐三张了张嘴,可他并没有给出回答,“明天,明天我们两个就分开住,这事没得商量。”
“唐三!你这是要赶我走吗?!”唐渺这么多年来,是第一次直呼唐三的名字,这足以看出他的情绪波动之大。
唐三想否认,但是一对上唐渺的眼睛,他又说不出话来,算是默认了。
“你跟我明明就是同类!”唐渺忍不住加大音量,他眼眶微红,咬着牙一字一顿:“反正,时间会证明一切的。”
语罢,唐渺转身冲出了屋子,唐三想拦住他,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后知后觉追了上去,但是外头夜色已晚,唐三一瞬间就失去了唐渺的身影。
这个时候,他才后悔将话说重了,唐三一边寻找,一边将唐渺可能去的地方去了个遍,但是直到天亮,都没有任何线索。
长长出了一口气,唐三扶着路边的一颗树,脑子里思绪万千,但他也明白现在首当其冲是找到唐渺。
“唐三?”
问言,唐三抬头看去,看见是唐钦和唐栾旬,便站直了身子。
刚刚出声的是唐钦,他走过来看着如此憔悴的唐三,不由得发问:“我俩刚出完任务回来,你这是……一夜没睡啊?”
随意地点了点头,唐三也知道现在自己这样子着实不太好看。
“一夜没睡怎么就这幅样子?”唐栾旬也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唐三,“发生什么事了?”
“没……”唐三想遮掩过去。
“可别骗我,没事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唐钦一脸不信。
“……阿渺被我气跑了。”
唐渺一噎:“这不是经常的事?”
唐三苦笑一声,心道这次可不一样。
“我找了他一晚上,能去的地方都去过了,阿渺都不在。”
“不是吧?什么事能这么生气?”唐栾旬挑眉,但看着突然沉默的唐三,也没追问,“他不会……出了唐门吧?”
“也不是不可能……”
“我去找他!”唐三握了握拳,转身便想往山下走。
“诶!”唐钦连忙拉住他,“天下之大,你往哪儿找啊?”
“阿渺没出过唐门,他什么都没带,武功又不算好,要是……”唐三心中担忧,同时又无比后悔昨天自己所说的那些话。
“哪儿那么多事给他碰上?既然什么都没带,可能过几天自己想通了就回来了,安心修炼吧。”唐栾旬觉得没什么,拉着唐三往回走。
唐三抿了抿唇:“希望如此。”
*
像是故意和唐渺作对似的,一天未进食的他又在第二个晚上碰上了暴雨,唐渺咽了咽口水,依然强撑着往前走,恍恍惚惚之间,走到了一处破败的府邸,摇摇欲坠的牌匾依稀可辨出“魏”这个字。
这茫茫世界,能找到一处避雨的地方就不错了,唐渺没有挑剔的资格,他走进府邸,一路从前厅顺着长廊走到后院,地上隐隐有种干涸已久的血迹,似乎是多年前遭遇了不测才成了空府,看着这里破败的一草一木,唐渺总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裹紧了衣物,唐渺继续往里走,其余房门都是紧闭的,他只走进了唯一开着门的屋子中,里头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的熟悉,却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唐渺没再去考虑太多,直接坐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依靠着门框,看着外头没有停歇之势的暴雨,心中第一个想起的人还是唐三。
一整天滴水未进,又淋了不短时间的雨水,唐渺不出意料地发烧了,他蜷缩着靠在门边,头痛欲裂,脑中闪过一幕幕画面,但最后定格的,却是一片阴郁的雨夜天空。
出乎意料的是,这场病痛并没有给唐渺带来太多伤害,第二天早上稍迟,他便已经清醒过来。
看着面前的一切,唐渺心跳得飞快,他爬起来跌跌撞撞朝着后门走过去,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大大小小四十一座坟墓。
唐渺喘着粗气,一个一个墓碑扫过去,脑袋开始一跳一跳地疼,不服气一般,他直接避开这些坟墓朝着另一边走去,但神情恍惚之间,一个没站稳,直接滚下了附近的一个小山坡。
头晕目眩之下,唐渺躺了一会儿才撑着泥泞的地面坐了起来,但右手的触感却有着些许不对,他凝神看过去,只看到一大片布料,剩下的大概是被埋在地面之下。
死死盯着眼前的布料,唐渺顾不上脏污,徒手开始挖掘起来,直到那片布料的全貌显现了出来,是一个包袱,一个桌布样式的包袱。
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唐渺看着里头还完好着的珠宝首饰,怔了一会儿,突然痛哭出声,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布料上,溅起无数水花。
唐渺喘不上气来一般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结果连这份力气都失去了,他近乎哭到晕厥,撑在地面上的手渐渐攥紧,吐出的话语像是要活吞了那人一般,又带上了些许不自知地复杂情绪。
“唐,三!”
失去了十年的记忆就在这阴差阳错之下找回,迟到了十年的恨意也在这一刻全然爆发出来,将那些爱意全部掩埋。
好不容易缓和了情绪,唐渺将那个包袱带上,走向了记忆中不远处的城镇,将这些珠宝首饰分了好几个地方都典当完,他拿了钱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收拾妥当,又吃了些东西,才随意找了个旅馆住下。
坐在桌前,唐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什么话都不想说,他茫然地看向窗外,眼中的光芒渐渐消失。
是啊,天下之大,作为唐渺,他哪里都可以去。
可是作为魏道渺,他却哪儿也去不了。
就这么放空了好几天,魏道渺决定往北走,那是魔道的盘踞地,要是真到了他们的地盘上,于自杀无疑。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一路进入到魔道的地盘才会遇上魔修之类的,但事与愿违,魏道渺连北境的边界线都没看着,或者说,他根本没走出那个城镇多远,就在树林中碰上了一个魔修。
魏道渺一遇上那魔修,便毫无征兆地被其毫不留情的一掌打飞了出去,连撞了几棵树才摔倒在地面,魏道渺喷出一口血,他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都移了位似的,连呼吸都微弱了许多。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咳咳……”
“无冤无仇?”那魔修咧嘴笑了,看向魏道渺的眼神里尽是嘲讽,“你和一个魔修说仇怨?好笑。”
强撑着身子将姿势从躺改为坐,魏道渺捂着胸口,没说话。
魔修突然掐着魏道渺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冷笑道:“我说有仇就是有仇,谁让你投胎没投好,当了唐门的弟子。”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呃……”
“哈,我可不知道,我只认得你方才丢弃的唐门暗器,唐门弟子啊……真是该死!”
虽然这么说着,但这魔修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让魏道渺窒息而死,他随意把人丢在地上,随后取出一粒药丸,直接塞到魏道渺嘴中,强迫其咽了下去。
“仙陨的名字,你应该听过吧?”魔修看着魏道渺痛苦的样子,他不由得癫狂大笑,等到笑够了,才低下头冷冷盯着药效逐渐发作的人看,“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不过,好好享受吧。”
跟着唐钦还有他师父学习了这么久,魏道渺当然知道仙陨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连忙用力扣弄着自己的嗓子眼儿,想将其吐出来,但对于仙陨这种入口即化的药物来说,魏道渺的这番举动除了让自己更加难受以外,并没有任何用处。
仙陨发作共有七次,每次发作过后中毒之人又会恢复正常,但七次之后便如同此药的名字一般陨落。
第一次会失声;第二次是失去听觉和行动能力;第三次是会失去感觉和视觉;第四次是来自心脏和头部的剧烈疼痛;第五次身体会像被猛火灼烧一般;第六次则是如落入极寒之境的寒冷;第七次是全身经脉一段段被药力冲断,才能真正气绝身亡。
关于每次发作的时间,会维持多久,又会有多令人痛苦,这一切都是未知的,再加上那恐怖的七次发作,才可谓是真正的生不如死,而最关键的是,此药根本无解。
与那强横的药性相比,仙陨反而并不难炼成,但如若没有血海深仇,基本上也没人会想用这种药来害人,很多中过药的人几乎都会因为熬不下去而自尽,基本上在第三次或者第四次便放弃了求生的希望,所以说,这魔修的心思,不可谓不狠毒。
魏道渺放弃了手上的动作,他仰头看向魔修,似乎想记住他的脸,魏道渺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才意识到仙陨已经开始第一次发作了。
满意地看着魏道渺现在的样子,魔修拎着他的衣领,径自往唐门所在的鬼见愁而去。
对于这样的魔修来说,自己干了什么事,当然要全天下都知道是他做的才好,起码,得让自己的仇家知道,魔修根本没把魏道渺放在眼里,只当做一个杀鸡儆猴的工具罢了,却没想到给自己招惹了杀身之祸。
随意将魏道渺丢在唐门的山门处,魔修看着看守山门的弟子将其扶起,这才兴奋地笑了起来:“记得告诉唐大,我给他送了一份大礼!”
待守山门的弟子再抬头望时,哪里还看得见那魔修的身影。
*
唐三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与魏道渺半月不见,他便成了这幅样子,心中不由得悔恨不已,要是自己当时将人拦住了,又怎会让其遇上那魔修,而中了仙陨呢?
回到唐门后,魏道渺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期间唐钦直接带来了一大瓶辟谷丹,一颗颗抵一天,足以让魏道渺……撑到最后,而不是因为食不下咽活活饿死了。
魏道渺没想到,自己一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便是唐三,他看着其眼中因自己转醒而兴奋的光芒,心脏不由得隐隐发痛,他强撑着力气一把揪住唐三的衣襟,把人拽得猛地一俯身。
“唐,三!”魏道渺声音嘶哑,能够说话这代表他度过了第一次发作,但这也说明他离死亡更近一步,“你——”
奈何刚刚醒来,又受了重伤,魏道渺也没多少力气,他话还没说完便脱力松开了唐三,自己剧烈地咳嗽起来。
魏道渺痛恨着自己这变得十分虚弱的身体,他甚至连和唐三放句狠话都做不到,魏道渺狠狠闭了闭眼睛,呼吸颤抖着。
虽然没听完魏道渺说的话,但触及其眼中滔天的恨意,唐三哪里能不知道这人已经完全想起来了,这些年他一直在想,若是魏道渺有一天想起了所有自己改怎么办,但没想到这一刻真的来临了,他反而冷静得吓人。
深吸了一口气,唐三去倒了杯水:“阿渺,喝点儿水吧。”
“滚!!!”
抬了抬胳膊,魏道渺将那杯水整个打翻,随着清脆的声响,他觉得自己心中也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默默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唐三垂着眸子:“那,那你好好休息。”语罢,他便转身离开了屋子,出门没走几步就撞上了来送药的唐钦。
看着失魂落魄的唐三,唐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阿渺还没消气吗?”
“他怕是……恨毒了我吧。”唐三哂笑一声,只继续往前走,“他想起来了。”
愣了一下,唐钦猛地看向屋子,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唐三,心下不由哀叹,犹豫了一瞬,还是换上了一副笑脸,端着药走进了屋子。
“阿渺,醒了啊,来,我扶你坐起来,把药喝了再休息一会儿。”
眼看是唐钦,魏道渺几近无言,他任由人将自己扶起并且沉默地喝了药,最后在唐钦要离开时才突然开口:“我的病能好吗?”
心猛地一跳,唐钦没敢回头看魏道渺,他努力让自己的声调听起来轻快一些:“当然,多喝几副药,养养身子,病……总会好的。”
说完,唐钦不敢再逗留分毫,立即快步离开了屋子。
看着唐钦慌里慌张离开的背影,魏道渺牵了牵嘴角,却没扯出一个笑来。
仙陨的第二次发作和第一次发作只间隔了六个时辰,期间是唐钦来照顾他,而这次发作也仅仅维持了六个时辰的时间,魏道渺便又恢复了正常。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仙陨的第三次发作接连而至,魏道渺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有无尽的虚无与黑暗,他渐渐被这样的虚无埋没,沉溺在黑暗里,但突然从黑暗里回荡着一个声音,像是从远方而来,又像是就在耳边,魏道渺知道,这是唐三的声音,他在说:
阿渺,对不起。
阿渺,你别怕,我握着你的手呢。
阿渺,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醒过来。
他说,
阿渺。
躺在床上的魏道渺双眼紧闭,他向着床内侧偏了偏脑袋,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唐三坐在床边的地上,紧紧握着魏道渺的左手,他抬手极为轻柔地擦掉床上人脸上的泪痕,嘴上在其耳边絮絮叨叨说着许多话,一刻也没停过。
等到魏道渺再次苏醒,其实只过了短短的一个时辰不到,但唐三的嗓子已经变得十分嘶哑,他看到魏道渺睁开的眸子,有些慌乱地松开了手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唐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
其实仙陨这样快地发作并不是个好兆头,这既能预示着剩下的几次发作间隔时间都不会太长,也同样说明了魏道渺是一步接着一步在朝着死亡迈进。
但魏道渺看上去没那么在乎,接下来几次发作都是极为痛苦的,他也没空计较是唐三还是别人陪在自己,实际上,几个与魏道渺曾经熟识的人都想着劝其干脆结束这段煎熬的日子,可一对上他的双眼就一句相关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一边不忍,一边放任魏道,自我折磨。
与此同时,唐门受到如此挑衅,自不会坐以待毙,按正常来说,也不会派出最顶尖的弟子去诛杀那魔修,但唐大自认为唐门对魏道渺有着极大的亏欠,于是此次便亲自出手,以雷霆手段寻找到那名魔修的老巢,直接结束了他作恶多端的生命,只可惜,这依旧改变不了魏道渺最后的结局。
隔了完整的三天,长达一天一夜的第四次发作到来,随后是五天后的第五次发作,持续了五个时辰,又过了十五天,魏道渺才迎来第六次发作。
看着瑟瑟发抖,唇色苍白的魏道渺,唐三毫无办法,他也明白这不是寻常的寒冷,只能握紧人的手,默默用内力让其好受一点。
魏道渺现下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抬眼望着唐三,也已经没力气赶人走了,最后魏道渺轻轻道:“没用的……我,我注定……会死……”
“阿渺……别说话了……”
直到八个时辰之后,魏道渺才渐渐感受到一丝丝来自外界的温暖,待恢复了些力气,他死死拽住唐三不让人离开:“唐三,杀了我吧。”
“阿渺!”唐三震惊地看向魏道渺,他无助地摇摇头,“不要……”
“与其死在仙陨上,我还……还不如死在你手里……”
“明明……已经熬过——”
“你想看我经脉尽断而死吗?”魏道渺冷淡地打断了唐三的话,“别让我死得那么难看,唐三。”
其实唐三也明白,受尽这么多折磨,可最后迎接魏道渺的却只有死亡,但是,他怎么能愿意魏道渺死在自己手中呢?
缓慢地呼吸着,魏道渺眼中的恨意已经散去一些了,里面是糅杂着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当然,原本那些令人一看便由衷感到澄澈的光芒早已消散,他静静看着唐三,忽地伸手去解唐三右小臂上的袖箭。
唐三怔怔地看着魏道渺吃力的动作,他眼睁睁看着人拆下袖箭,并把其中一只放在了自己手心里。
“唐三,拿它杀了我,就算是,我早就死在了当年的那场大雨中。”
沉默了很久很久,唐三终于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动摇不了魏道渺的想法,即使没有过魏道渺想要的爱情,但他又怎么能舍得他的阿渺最后死得那般痛苦?
慢慢握紧手中的箭,唐三闭了闭眼,在魏道渺冷淡的目光中狠狠向他的心脏插了下去,伤处立刻被大片血迹晕染开,紧接着,魏道渺的嘴里也涌出大量血液。
看着神情隐隐崩溃的唐三,魏道渺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解脱。
“唐三……下辈子,我……我再也不想遇见你……”
——三哥,我好舍不得你啊。
“你要是死了……我可,真要从棺材里跳出来……庆祝,咳咳……”
——三哥,你要长命百岁啊。
“咳……月隐星雾,那,那是我骗你的……”
——月隐星雾真的很美,三哥你信我,可惜我是没机会看到了。
“暗器,不过……不过是些害人的……东西罢了,我……”
——三哥,我好想看看佛怒唐莲真正的样子啊。
“我……唐三,我恨你!我……我恨死你了!”
——三哥,我爱你。
唐三一直仔细听着魏道渺所有的话,一句也不辩驳,最后,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扯住衣襟,唐三顺着其动作将耳朵凑到魏道渺嘴边。
似乎将全部想说的话都说完了,魏道渺揪着人衣襟的手渐渐松开,摔在了床侧,他微阖双眼,胸膛起伏慢慢变缓,彻底失去了呼吸。
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好一会儿,直到唐三的腰感到酸疼时,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起身逃离班地快步往外头走去,期间踉跄了好几步,垂在身侧的手上沾了些鲜血,唐三浑浑噩噩地往前走,连别人喊他都听不见,结果还是唐钦一把拽住了他。
有些担忧地看着面前的唐三,唐钦隐隐猜到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犹豫半晌,最后还是轻声询问:“唐三……发生什么事了?”
抬头望向这晴空万里,唐三没回答,他霎时间想起魏道渺最后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三哥,有些话……其实,其实是需要……反着……听的……”
抿了抿唇,唐钦张了张嘴:“……唐三,你怎么……你怎么哭了?”
他哭了吗?
唐三这才意识到,他早已经泪流满面。
*
唐三独自一人将魏道渺埋在了魏府那四十一座坟墓之处,随后便几乎待在房中不肯出来,除了必要的生命活动外,他房门紧闭地呆了有五个月。
可是,该来的总会来,在唐三除了吃饭意外第一次正在踏出房门的当天,他偷学玄天宝录之事便败露了,但他依旧坦然,一路似乎是引着唐门众长老走一般,一路攀到了鬼见愁的峰顶。
十七道身影,包括掌门在内的所有唐门内门长老全部聚集于此,他们的修为无一不是已臻化境,但唐三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些脸色凝重的长老来到自己面前,挡住了他最后的去路。
在面前放下放下三朵佛怒唐莲,唐三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
阿渺,佛怒唐莲我做出来了,你看到了吗?
片刻后,唐三骤然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放在了唐大的身上。
“我知道,偷入内门,偷学本门绝学罪不可恕,门规所不容。但我对天发誓,绝未将本门绝学外露,秘籍也就藏在我房门内第一块砖下。”
长老们都没有说话,他们还在为佛怒唐莲的出现而震惊,不过唐三并不在乎长老们的沉默。
“我的一切,都是唐门给予的。”唐三用玄天功震碎了全身的衣物,“□□而来,□□而去,佛怒唐莲,是我最后留给唐门的礼物。”
语罢,唐三往后倒退几步,直直地从鬼见愁峰顶坠落,唐大终于反应过来,但是根本拦不住他,只能就这么看着唐三坠落。
山顶的云雾依旧是那般浓郁,唐三感受着湿润的水汽,缓缓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阿渺,我来找你赔罪了。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唐大双手颤抖地捧起面前那三朵莲花:“唐三啊唐三,你这是何苦呢?”
“大哥。”二长老上前一步,“何必为这叛徒神伤?”
唐大的目光瞬间变冷,全身寒气大盛,瞪视着二长老:“你说谁是叛徒?你见过一个叛徒在得到本门最高秘籍之后会不逃?你见过一个叛徒会以死明志?你见过一个怀有足以毁灭唐门任何高手的绝世暗器却将他作为最后的礼物送给唐门?”
“唐三不是叛徒,他是二百年来本门最出色的天才!”
二长老一呆:“可是,他偷学了本门……”
“如果你也能做出佛怒唐莲,你偷什么我也可以不管,就在刚刚,我们眼睁睁看着唐门再次辉煌的机会从眼前溜走。”
众位长老围了上来,他们的神色都很复杂,有困惑,有伤感,有叹息,更多的还是遗憾。
“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了,传我令谕,命本门弟子全体出动,鬼见愁下寻觅唐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同时,从这一刻开始,唐三晋升为本门内门弟子,如果他还活着,将是我这掌门之位唯一的继承人!”
“是,掌门。”众长老均躬身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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