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来就是一双碧眼，姜臣刚出生的时候就差点被亲生父母当做妖怪溺死，后来是路过的老乞丐装神弄鬼，才从那对怕被报应的狠心男女手里将他救了下来。

    只不过老乞丐救他并不是出于善心，而是想把他卖给镇上的富户王家，做王老太爷的药引子。

    王家打算把女儿送进宫里，可是王老太爷快死啦，王家人怕王老太爷一死耽误了女儿选秀，正想着法地给王老太爷续命。

    游方道士给开了个续命丹，其中一味药，就是未足月的婴儿血。

    据游方道士说，未足月的婴儿身上生气足，正好可以驱赶王老太爷身上的死气，等阴差来了，见王老太爷身上没有死气，自然就拘不了他。

    王家为此暗中搜罗刚出生的婴儿，一个婴儿就是十两银子，给的足足的。

    老乞丐将他换了十两银子，然而没等走出王家大门，外面就闹了真正的妖怪。

    一些长相怪异的东西从地里爬出来，四处抓人吃。

    老乞丐怀里的钱还没捂热，就被妖怪掏了肠子，死得不能再死。

    王家人也是逃的逃，死的死，王老太爷没等续命丹喂进嘴里，自己就先进了怪物的腹中。

    他那对父母，据说在他被抱走后没多久被妖怪给吃了，官差去的时候，连尸首都没找着。

    唯独他和其他的婴儿，因为被下了药锁在屋子里密不透风，这才逃过一劫。

    后边官差来了之后，大多数婴儿都被自己的父母带走了，只有姜臣一个无人认领，也没人敢认领。

    谁都不喜他那双绿色的眸子，怕他是妖怪转世，甚至要将他放到那些残肢断臂里一起烧死。

    最后还是衙门里的姜捕头看不过眼，将他带了回去。

    姜捕头的妻子窈娘连着怀了两次孩子都没保住，后头一个孩子据说都足月了，偏偏摔了一跤，孩子就这么没了。她受不住打击，醒过来之后就疯了，总是在街头巷尾流窜，逢人就问有没有见着自己的孩子。

    不知道多少人劝姜捕头把这疯婆娘休了再娶一个，但姜捕头都婉拒了。

    他和窈娘是青梅竹马，没疯之前，两人感情本就十分要好。

    姜捕头，不愿妻子受委屈。

    姜捕头没什么文化，但是听县里大人老是念叨着总有一天要‘位极人臣’，他觉得那肯定是个好词，所以就给孩子取名‘姜臣’。

    姜臣就这么被姜捕头带回了家里，成了姜捕头的儿子。

    因为有了儿子，窈娘也不疯了，整日里琢磨着带孩子，竟慢慢清醒过来，也认得姜捕头和其他人了。

    虽然邻里还是不喜姜臣那对碧眼，但姜捕头和窈娘却不以为然，他们对姜臣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对他付出了所有的关爱。

    姜臣的童年，除了因为眼睛的颜色老是被人指指点点之外，其实过得倒也不错。

    尤其姜捕头从小教他习武，天赋极佳的他几乎是看一遍就能学会，小小年纪就打遍城中无敌手。

    凭着一股狠劲儿，甚至还能打过比自己要高壮许多的孩童。

    那些人打不过他，就只敢背地里骂他。

    索性姜捕头和窈娘将他教导得很好，他虽然话不多，但也并不孤僻自闭，对这些人也并不在意。

    对他而言，只有姜捕头和窈娘才是无可取代的，其他人关他何事？

    从地底爬出来的怪物越来越多，这些人形却又有着虫子一样四肢和翅膀的怪异东西总是吃人，吃家畜。

    每每隔个十天半个月就来骚扰一次。

    朝廷派过几次兵来镇压，然而这些怪物来无影去无踪的，去执行任务的士兵，夜里总会被袭击，伤亡惨重。

    曾经有人顺着它们出来的地方往下挖，最后挖出来一座迷宫，而那些怪物甚至连个影儿都没见着，最深的那个几个洞窟更是一直通向地底，深不可测。

    最后无法，只能派人运来巨石，将那些洞窟填上了事。

    然而这些怪物实在太能打洞了，总是没完没了地从地里钻出来。

    外面的土地无人耕种逐渐荒废，饥饿和恐惧迫使人本能地逃离。

    能离开这里的人都逃了，逃不了的或者诸如姜捕头这样有血性的汉子，自然还是留了下来。

    为了防止怪物偷袭，城里家家户户都不敢留有空地种菜种花，全都砌上了厚厚的石块。

    然而防了地底却防不住空中，这些怪物不止会打洞，它们还会飞！

    十岁那年，姜捕头为了救人牺牲在城楼上，姜臣用一把柴刀，活劈了八只怪物，护住了窈娘，也因此扬名。

    无人知道，他在砍杀第三只怪物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临死之前，他看到一把闪着寒光的剑从天而降落到他身体里，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窈娘抱在怀里，面前是倒了一地的怪物，还有村民恐惧中带着崇拜的眼神。

    以及，他的身体里，似乎，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老是叫他小子，他说他是龙族的族长，又说自己是一个叫桑落的人的剑灵。

    他说是他修复了自己的身体，将他从那些丑陋的怪物手底下救了自己。

    他总是非常呱噪，每天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骂狗日的天道把他和自己融在一起，骂他的主人，怎么还不来找他，是不是移情别恋养了小三小四等等。

    姜臣一度很困惑，他从没有见过有人那么能说，就连隔壁崔婶那么碎嘴子，也不可能不间断地说上十几个时辰。

    另外，什么是灵魂融合在一起？

    是说他们现在这样的情况吗？

    挺神奇的。

    姜臣觉得，这个叫苍穹的家伙，除了聒噪一点，好像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因为有苍穹在，姜臣的战斗力疯狂提升，不到十六岁便已经成了国主亲封的少将军，带领着一支专门猎杀怪物的部队，纵横捭阖，睥睨天下。

    因为不想让别人老是议论他的眼睛，他裁下了一指布条蒙住了眼睛。反正有苍穹在，他五感格外发达，不靠眼睛反而能更好地感受周围的动静。

    民间称他为战神，他带领的部队所过之处，万民叩拜跪谢，甚至还有百姓为他立庙铸碑。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二十八岁那年，朝中开始有流言，说他双眸妖异，又天生巨力不似凡人，且出生之时，恰是怪物开始出现的时候，于是关于这些怪物都是被他吸引来的谣言越演越烈。

    国主忌惮他，但又不敢与之抗衡。

    所以借着给已经故去的窈娘和姜捕头授封和立碑的同时，暗示他彻底将这些怪物解决。

    姜臣同意了，带着自己的人一直不停地厮杀，直到杀到这些怪物的老巢，直到最后一只怪物被杀死。

    苍穹其实一直让他杀了国主自立为王，他有这个实力，更别说还有苍穹这个后盾。

    但是姜臣并没有当皇帝的野心，也并不想为处理朝中那些琐碎的事烦恼，究其一生，他其实都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只知道自己要活下去，要杀了这些怪物。

    有时候姜臣忍不住也在想，或许自己生来就是为了杀怪物的吧，也许直到把怪物都杀死，自己的使命完成了，才能获得自由。

    然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了，他却变得十分茫然。

    苍穹已经用假息壤封住了地宫的各个入口，他的手下和他一样，在长久的作战当中也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只不过他们依旧会经历生死，化为骷髅才重生，而自己，几十年过去了，依旧是二十几岁时的模样，未曾变老半分。

    生怕自己最终会变成怪物，姜臣命人用巨大的铁链穿过自己的心脏将自己困住。

    他坐在棺山上，将长剑钉入怪物首领的脑袋里，静静地坐着发呆。

    “你说，你的主人会来找你吗？”

    “会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她老婆，她必定会来找我。”苍穹很是自信。

    “老婆是什么？”

    “就是伴侣。”

    姜臣疑惑，“可你不是一把剑吗？”

    “剑修的老婆就是剑。”

    “哦。”

    沉默许久。

    “那你说，她到时候会不会也把我带走？”

    “肯定会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带我走，不就是带你走吗？”

    姜臣弯起嘴角。

    “好。”

    合上眼睛，他疲惫地陷入沉睡。

    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王朝覆灭，曾经的历史被湮灭于历史洪流。

    那些为他铸造的庙宇早已荒废，那些他所守护的百姓也化为了尘埃。

    几千年之后，一群衣着奇怪的人打破了地宫的沉寂。

    苍穹说，“她来了。”

    姜臣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笑眯眯的女人。

    “居然有一半的灵魂融合了，怎么混得这么惨？”

    “这么？这么久不见，还不行我说你两句了？”

    “自己找地方蹲着，待会儿回来再找你算账。”

    “对，他叫姜臣。我的二分之一老婆。”

    ……

    姜臣认真地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二分之一老婆。

    这个称呼真有意思，他想，和她生活在一起，应该不赖。

    “苍穹。”

    “干什么？”

    “她说我是她的二分之一老婆。”

    “那是因为有我在！”

    “我可以喜欢她吗？”

    “不可以。”

    “可我还是喜欢她。”

    苍穹骂骂咧咧的声音一直回荡个不停，属于姜臣的那般灵魂却在笑。

    有伙伴，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