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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世锋
第342章 东都隳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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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2章  东都隳败

    杨云驷的脑袋与飞剑几乎是同时掉落在地,原先锋芒无匹、光是看上一眼便觉得眸珠生疼的飞剑,此刻白光黯淡,看上去就是巴掌长短的短刃,剑身、剑柄浑然一体,近似织梭。

    “成天闭关就是这样不好,看似修成了什么大神通,实则身手变得迟钝,连打架都不会打了。”

    杨云驷的无头尸身缓缓倒下,露出其后方一名红衣胡姬,她手里把玩着一柄马首短刀,周身隐隐散发出幽冷气息,却没有半点阴邪意味,反倒好似夜空满月那般通透皎洁。

    来者自然是阿芙。

    “我抢先下手,这位娘子不会怪我吧?”阿芙上下端详丹娘子,闻到一股动人花香,稍加回忆,笑容微妙:“哦,原来你就是丹娘子?”

    丹娘子微露讶色,杨云驷的能耐她心知肚明。尤其是这种精通剑术的高手,苦心劳志、养炼剑器多年,百脉筋骨也受到庚金精气淬炼,就算不是金刚不坏,却也近乎于铜皮铁骨,即便是暗中偷袭,想要一击毙命也是极为困难的。

    但阿芙就是轻易做到了,本该敏锐洞察到杀机临身的自发剑意,根本没有发现阿芙靠近,结果便是一刀毙命,死得干脆彻底,没有招来式往的交锋过程。

    “你认识我?”丹娘子发觉这位红衣胡姬对自己的态度略带异样,并非敌对,但目光却暗藏审视。

    阿芙坦诚以对:“我是程三五的女人,你叫我阿芙就好。眼下在给内侍省办事。”

    丹娘子听出对方话语中的示威之意,感慨一笑:“不论如何,多谢阿芙姑娘出手相助。”

    阿芙叉腰望向别处,远方还有一些叛军正在杀人放火,尖叫声此起彼伏。

    “好好的国色苑,居然弄成这副样子,看来叛军并不打算长久经营啊。”

    听到这话,丹娘子深感惋惜:“其实每逢改朝换代,这些皇家林苑便要遭一次劫。前朝末年,洛阳周边也是战场,国色苑的情况比如今还要糟糕。”

    “伱倒是看得通透。”阿芙笑问道:“其他花精呢?怎么只有你一个?”

    “我让他们去往别处暂避。”丹娘子并未因失去国色苑而沮丧:“我们这些花精,不似佛道宗脉那般底蕴深厚、护法众多,若遇乱世兵燹,自然是隐遁藏形为上策。”

    “这倒也是。”阿芙点了点头。

    “阿芙姑娘,恕我多嘴,不知如今程郎君如何了?”丹娘子含笑问道。

    “他啊……最近在忙,我跟他也好些日子没见面了。”

    丹娘子何等通透,即便阿芙神色不改,她也看出程三五必定是处境不妙。

    但她其实并未倾心于程三五,前尘旧事早已看透,反而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如果阿芙姑娘有什么难处,尽管向我开口。我们这些花精今日得以保全,正是要感激程郎君和长青先生相助。”

    阿芙见丹娘子如此磊落坦诚,当即明白她与程三五也没什么旧情,心里顺便自嘲一番,堂堂母夜叉跟凡人女子一样,居然学会吃醋嫉妒了。

    “我这里倒没什么难处,或许长青才要你们帮忙。”阿芙说。

    “阿芙姑娘请讲。”

    “长安太极宫的灾祸你们想必有所耳闻。”阿芙露出狡黠神情:“圣人和一众皇室宗亲尽数死绝,你猜猜当今继承大统的人是谁?”

    丹娘子虽然没有获得明确消息,但考虑到他与当年的临淄王容貌肖似,此刻也瞬间明白过来:“莫非是长青先生?”

    “等你们见到他可别叫长青,否则那些老臣可是要吃人的。”阿芙掩嘴一笑:“未来他或将御驾亲征,肯定需要洛阳一带有人策应配合。”

    丹娘子哪里不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但她并未因自己受到重视而忘乎所以:“但我等只是一群花精,柔弱怯懦,对于战阵厮杀可谓是一窍不通。”

    “自然无需你们亲自上阵拼杀。”阿芙言道:“我今番秘密前来洛阳,也是带着任务,探明东都一带是否还有尚未投靠叛军的人手势力,但凡能多拉拢一些也是好的。我想丹娘子久在本地,交际广泛,定然比我更清楚。”

    丹娘子不禁点头:“我倒是的确认识几家同道。而且他们大多居于山野,或许能察知险阻关隘之地兵力多寡。”

    “这样便再好不过了。”阿芙随即交待了一番与密使联络通风的办法,随后转而问道:“眼下洛阳城内局势如何?”

    “我听说叛军入城之后,除了搜刮财货,还大举征发劳役,在紫微宫中修造高台。”丹娘子说。

    “修造高台?”阿芙问道:“莫非是康轧荦打算在洛阳登基称帝?”

    长安太极宫结界破除之后,圣人驾崩,长青继位,不论怎么讲,叛军“清君侧”的名义便不再牢靠,康轧荦选择称帝,与大夏分庭抗礼,也在长安朝廷的预料之中。

    “那就非我所能知晓了。”丹娘子察觉到一些叛军兵士正在靠近,于是说:“他们应该是发现杨云驷身死了,我们不妨稍作回避。”

    “你先离开吧,我还要去洛阳一趟。”阿芙言道。

    丹娘子看出对方已是迈入先天境界的高人,问道:“阿芙姑娘莫非是要刺杀康轧荦么?”

    阿芙笑着说:“丹娘子玲珑心窍,瞒不过你。”

    “此去千万小心。”丹娘子出言提醒:“自从康轧荦来到洛阳,这些日子时常有天地异象。我怀疑此人已非凡俗,刺杀之举凶险万分。”

    “多谢提醒。”阿芙听到这话,心里反倒被激起几分好胜心思,她倒要看看,这个康轧荦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div  class="contentadv">        ……

    当阿芙隐去身形进入洛阳城,这座曾经四夷仰望的东都,早已不复往日繁华景象。

    洛河之上舟楫倾覆、血污飘荡、尸体沉浮,各处里坊有火光黑烟冲天直冒,叛军铁骑纵马驰骋、横冲直撞,受征发的百姓被套上绳索,成百上千地朝着城北紫微宫而去,鞭笞叱喝不绝于耳。

    阿芙固然不是那种滥发善心之辈,可即便她久历人世兴亡更替,看着古往今来首屈一指的盛世,旦夕之间变成此等祸乱之世,还是不免有些感慨。

    那座位于积善坊的赌坊,原本是当初收拾锦屏派时谋夺而来,曾经给阿芙和程三五颇多进项,如今早已被抄掠一空,内中一片狼藉,柜架桌椅全都被翻得一团乱。

    不过阿芙对于赌坊损失并不在意,她来到杂草丛生的后院,找到一处枯井,身形化作青烟钻入内中,沿着暗渠,最终抵达一处地底密室。

    自从接管这座赌坊,阿芙按照惯例,命人将其打造为密探驻所,仗着赌坊豪贵往来,便于打探消息,同时依照惯例留下许多记录文书。

    此刻井下密室并无他人,阿芙现身翻找最近的文书,内中粗略写明叛军从逼近洛阳、到奸细策应打开城门、以及最终成功占据洛阳的过程,笔迹略显潦草,可见当时形势之紧急,密探们也没想到局面恶化得如此迅猛。

    好在阿芙发现柜架中留有纸条,其中写明目前内侍省密探转移至城内一座佛寺,阿芙得知具体方位,立刻动身前往。

    然而等她赶到时,发现佛寺内中杀声四起,顶盔掼甲的叛军精锐鱼贯入内,还有多名高手纵跃起伏。

    一看这情形,阿芙的心思便沉了下去,定是叛军中有人察觉到洛阳城内还有内侍省的密探人手,就像任风行在长安搜捕散播谣言之人,叛军同样不客气。

    只是等待了几刻间,佛寺内的厮杀声响便平静下来,几十颗头颅被长矛高高挑起,随着叛军兵士一路游街示众,还用胡语吟诵歌谣,恫吓住那些图谋不轨之辈。

    阿芙当然不会被区区这种场面吓到,只是她发现,即便都是杀人,叛军似乎不光是为消灭敌人、斩首记功,他们的所作所为,隐约带有几分古怪意味,仿佛是将敌人当成摆上供案的祭品。

    跟着叛军兵士一路前往紫微宫,彼处与长安太极宫类似,都是前朝后寝的格局,而当中最为独特与显眼的,便是要数近三百尺高的万象神宫,乃是女主曌皇期间修造,极耗人力物力。

    想当年上元夜,正要与程三五、长青前来赏玩,结果在宫城外的天津桥上看到大门艺遭遇行刺,好端端的游玩安排就被公事打乱,如今回头细想,阿芙也觉得有些遗憾。

    一路小心翼翼隐去身形气息,阿芙看着宫门外满地迤逦血迹,一股邪秽气息在宫中正在不断膨胀,虽然能够感应到其被外力约束,但仍然像皮球般渐渐变大。

    以阿芙的眼力,看得出紫微宫中有人布下仪轨、施展邪法,她再三确认没有结界护持,这才小心翼翼溜入宫城。

    正当阿芙感慨叛军在紫微宫防备松懈,很快就看见明堂前的空旷平地上,一座小山正在渐渐成型,无数民夫在兵士驱赶下,挑担运土、提杵夯打,显然就是丹娘子提到的高台了。

    而更令人骇然的是,这座夯土高台的外壁竟是垒砌了无数头颅,好似贴砖。那些被杀死的内侍省密探使者,其首级也被逐一放在夯土高台上。

    “疯子。”

    阿芙毫不回避贬低之意,叛军这种行为像是在垒砌京观,看似驱使无数百姓,也的确有极大威势,但是对于战场没有半点好处,甚至可能大大有害。

    叛军似乎完全没有长久经营的打算,利用民力之时也没有半点体恤与节约。即便是驱使牲畜,好歹也要量力而为,叛军如今则完全是将民力压榨到极限,人死了便直接割下脑袋,一并垒砌。

    如今那座小山一般的夯土高台,不止散发着邪秽气息,还有千百亡魂徘徊不散,被驱赶过来服苦役的寻常百姓也是怨念滔天,已经渐渐养成一处极恶之地。

    寻常修道人对此地估计都会避而远之,就算是役使鬼神窥视紫微宫,看到的恐怕也是一团万鬼出渊的景象。

    阅历见识广博如阿芙,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叛军在宫城之中搞出这阵仗有何图谋,尤其是将原本富丽堂皇的帝王宫阙,弄得如此乌烟瘴气,用暴殄天物来形容都太过轻巧了。

    一路悄然深入,紫微宫作为洛阳的宫城,原本也有数量众多的宦官和宫女,他们如今情况自然算不上多好,不是被叛军将士瓜分霸占,便是一样被杀。

    而且阿芙发现,越往宫城深处走,胡人数目越多,而且防备渐渐森严。

    “看来不管怎么说,康轧荦这种胡人,终究还是只相信胡人。”

    幽州节度使麾下虽然胡汉杂处,但总体而言,毕竟是汉人居多。康轧荦得以上位,除了大夏兼收并蓄,自太祖皇帝伊始,统兵将领便不拘胡汉,也是因为他通晓各族语言,熟知胡风民俗。

    但康轧荦很清楚,自己是以寡御众,为求安稳,心腹亲信几乎全是胡人,无形中便成了一堵隔阂。

    阿芙看得出来,她料定叛军阵营中也有人能发现这点。或许更甚者,叛军来到洛阳,不思安定民心、争取地方州县支持,反倒是如流寇盗贼般大肆烧杀抢掠,这就是某种形式的妥协,放任麾下将士牟取私利,以此换得对康轧荦的效忠。

    可是这种做法一旦不加约束,彻底放开,过往品行再好的将士,也会变得贪得无厌,为了牟取更多利益,甚至仅仅是为了保全自己已经抢到手的财货,不断引发战争。

    此事蔓延开来,那可真就变成遍地饕餮了。

    不过阿芙懒得理会这些事,她悄无声息避过了非凡气机之处,可见康轧荦麾下的确颇有一些能人异士,从杨云驷这些隐修多年的剑客都被清下山来看,他为了今天,必定是积极筹划多年。

    又或者说,这里面的有些人,并不单纯是康轧荦靠着世俗名利请动的,而是孔一方在幕后安排布局,让他们聚集在康轧荦周围,为他壮大声势。

    阿芙肯亲自来洛阳行刺康轧荦,当然不是她有多么效忠大夏朝廷,而是她也想趁此机会,看看能够找到孔一方的线索与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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