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李两个乳娘都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总算是太太平平的度过来了！”

    廖乳娘笑道：“这一路走得可慢！真亏得常大奶奶给的各样细面和五奶奶给的马蹄粉，跟路上买的掺着吃，看咱们哥儿吃得多香！也不用怕不合口。”

    李乳娘却低头摸了摸恬哥儿柔软的小头发，没有说话。

    廖乳娘见状，自己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送了这一趟，她们和两位小少爷的缘分也就到头了······

    她们家里都是伯府的世仆，连命都是主子的，生死打骂，全凭主家一句话，别说是叫她们陪着在北津住，就是更远，她们也断然没有不跟着的道理。

    但奶奶体恤她们家在京都，老早就说了，只陪着过来，再照顾两个哥儿一程，等到了地方，就给她们放了奴籍，三年的奶母工钱照给不说，还另外有一笔银子······

    李乳娘故作轻松地道：“遇上这样的主子，也算咱们走运！陪着走这一回，几个月的功夫，就挣了旁人十年的银子，等回了家，你也能盖几所新房子了，我家老二和老三的上学钱、连带着以后娶媳妇的银子都出来了，咱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话虽如此说，可她们原本都是奔着照顾哥儿多年去的，每天相处的时间比跟自家孩子还多。如今乍然要分开，这心里哪能割舍得下？

    这次，倒是廖乳娘开口劝慰道：“咱们也不是白跟着来一趟的，这次回去，还要给太太复命呢！到时候，咱们定要把那边的情形说真切些，让府里多多的送些东西来，也算尽了咱两个的一片心了。”

    “你说的很是！”李乳娘忙道：“等到了地方，咱们看看情形，再好好商量商量，看看这话怎么回才好。”

    两人嘀咕了一阵子，把那离别的愁心给淡了下去。

    *********

    第二天，穿过大河再往北行，月落日升，又走过了百余里路，前方赫然出现一片大湖，湖水蔚蓝如镜，映着漫天的晚霞，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美得不似人间景象，叫人情不自禁地为之倾倒，只分不清哪边是水，哪里是天！

    领头的衙役一屁股坐倒在湖边一块发白的大石头上，随手摘下帽子来扇着风，一边笑道：“过了盐湖，再走个三五天功夫，也就到了！”

    众人都背着手到处转了一圈，回来笑道：“这地方瞧着倒还不赖！只是怎么没看见有人呢？”

    一个年轻些的衙役伸手往西边一指，“那不是人？”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远远地，还真有一排极小的人影在那里，个个身子朝前倾着，像是背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那都是些挖盐的灶户。”领头衙役随口说了一句，又领着众人往前走。

    待得行到近前，众人才终于看清了这些盐丁的样子。

    他们都穿着简陋异常的衣裳，有不少光着膀子，打着赤膊，口中喊着号子，正在那里卖力地挖掘盐矿，有的正在弓着身子翻晒盐田，因为长年暴晒的缘故，他们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晒得黑瘦发亮，手脚更是粗糙得吓人，有的人早已白发苍然，身子佝偻不堪，应该是干不动了，只能在旁边做些送饭、端水的边角活计，被人呼来使去，却不敢有半句怨言。

    众人不禁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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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文悄悄问那年轻的衙役：“他们一天的工钱能有多少？”

    “得有五十来个铜子吧！”那衙役自己其实也不清楚，却不愿说自己不知道，就连蒙带猜地说了一个数。

    领头的衙役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沈清文却吓了一跳。

    这么点钱，也就够一日三餐买几个烧饼而已！

    她看了何沐阳一眼，等着何沐阳对这些可怜的人们有所表示。

    没想到，后者却只是沉默不语。

    沈清文想了想，自己从头上拔下两只簪子，想给那领头的监工，让他给那些盐丁们吃点好的。

    何沐阳却道：“文姑姑还请三思。”

    这还有什么好三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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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文有些恼火地瞪着他。

    到底是常晞名义上的师父······何沐阳没有直接驳她的话，而是望了常晞一眼。

    常晞拉着沈清文到了一边，低声道：“今天你给了这簪子，换的银子，全都会落到那监工自己的口袋里。监工们看见有人可怜盐丁们，不仅不会想法子替他们改善生活，反而会更变本加厉地苛待他们，让他们看上去更可怜，好博得路过之人的同情，以此牟利，肥他自己的腰包。”

    “啊？！”

    沈清文下意识地朝着那领头的监工望去。

    只见那人穿着件很寻常的半新不旧的差服，脸色也晒得挺黑，可一双手却白净得很，那肚子吃得滚圆，高高地顶了出去，可沈清文的眼力极好，一眼看见了他左手手指上戴着的一只金戒指，还有鞋子后头坠着的两块翡翠。

    他一个下层官员，哪儿来的钱？

    不是收了那些像自己一样路过之人的好处，就是克扣了那些劳工们的吃喝！

    劳工们都已经那么可怜了，那些杀千刀的监工竟然也忍心！

    这下，沈清文彻底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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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只得继续往前走。只是这一路上，谁也没有再说话。

    *********

    丕岭在北津的东北边，离北津最繁华的漠县还有八十来里地。给何沐阳夫妻准备的地方就在丕岭的末端，这里地广人稀，前后虽然有四五个村落，可相互之间离得都不算太近。

    常晞望着陈旧简陋、却颇为阔朗的房舍，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比自己预想的好太多了！

    村长姓罗，是个年逾七旬的老人，瘦长的一张马脸，身板稍显单瘦，一双脚掌却大得出奇，手上也很粗糙，看得出来，是经年累月做活儿的人。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跟一路上碰到的村民们无甚差别，可眼睛里带着一种朴实却温润的光芒，这让常晞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

    看见何沐阳等人穿着齐整，气度不凡，身后又跟着不少大姑娘小姑娘的，他显然有些拘谨，简单介绍了自己一两句，就要领着众人进屋去看看。

    衙役们的差事已经了了，一刻也不愿意再多呆，立时就要告辞离去，常晞忙让丰儿和喜儿留人，又问村长，这村里可有饭庄之类的地方，也好定一桌席面，请众衙役们吃顿饱饭再走。

    村长道：“饭庄是没有，不过村东头有个叫老谢头的，她婆娘做得一手好饭好菜，我们村儿谁家要请客，或者有什么红白喜事，自家摆布不开的，都会请他那婆娘过去给做，也不要啥工钱，只管他们全家吃喝一顿就完了。”

    村民们都是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互相也都知根知底，经常你上我家吃一顿，我去你家饱一餐的，用当地人的话说，“不就添双筷子的事儿吗？”，实在平常得紧。因此，罗村长也不以为意，笑呵呵地答应了，去门口扯开嗓子喊道：“刘家小娃娃们，一会儿去你谢老叔家，告诉你辛大娘一声儿，快上原先胡樵子家里来一趟，带上做饭的家伙事，晌午吃席！”

    只听得外头几个孩童脆生生地答应了，接着就是一阵脚步乱响，几个半大孩子互相比着谁跑得快，口里吆吆喝喝的，飞跑着去了。

    常晞不禁莞尔。

    沈清文也拍手笑道：“这几个小子倒是热心肠！”说着，就商量常晞，“要不，把这几个孩子们也叫过来一起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