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一言不发地坐在他旁边，眼如死珠，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的虚空处，没有焦点。

    怎么会弄成这样？

    从公公派人来上门辱骂，骂他们不要脸；到丈夫变得喜怒无常，暴躁吓人；再到丈夫莫名其妙遭到上峰的屡次冷脸训斥；再到如今，伯府那边改了称呼，把他们彻底晾在了外边······每一件事都是她眼看着发生的，可是，每一件事她都完全没办法掌控，她就像一个看客，只能呆呆地在一旁干看着，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总应该做点儿什么吧？

    做什么呢？

    大奶奶已经完全懵了。

    眼下的种种情形，已经超出了她所熟悉的家常琐事的范畴，她看不懂，更没有办法做出任何应对······

    “你！”一个漠然到有些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何鸿阳。

    “你领着文杏过去，就说······”他手捻着茶杯口，力道大得好像要把茶杯捏得粉碎：“就说，让文杏给老太君和伯爷、太太磕个头。也让她们见见还没出世的曾孙子······”

    大奶奶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什么？”

    何鸿阳斜着眼睛看她，像是在看一个白痴：“我早就把文杏收了房，你难道还不知道？”

    大奶奶如遭雷劈，整个人僵在那里。

    何鸿阳冷笑了一声：“就明天去吧，别拖太晚了！”

    他丢下这一句话，扬长而去。

    大奶奶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小看她长大的妈妈心里十分难受，可又不敢深劝。

    这是两个主子之间的事，她左了不行、右了也不行，最明哲保身的办法就是不吱声。

    可大奶奶今天受的这场委屈非同小可，她思来想去，还是上前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道：“奶奶，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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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恰逢老太君等人去了庙里，替已出生和未出生的孩子们上香祈福。

    大奶奶扑了个空，可她不仅不恼怒，反而觉得心里一轻。

    跟着她一起来的文杏穿着粉红的小袄，一张脸却苍白羸弱，眼神空洞洞的，像一副丢了魂的躯壳。

    大奶奶根本不看她，听说伯府没人，也不说话，直接一扭身钻进了马车。

    常晞她们在护国寺里盘桓了一整天，拜了菩萨，供了长明灯，吃了素斋，逛了园子，直到天色微微擦黑时才回来。

    听说大奶奶带着作妇人打扮的文杏来访，众人都没有太多的反应。

    最后还是老太君开了口：“要是真有什么要紧事，自会找时间再来。”

    一句话就把这事儿轻轻揭了过去。

    只有恒哥儿，眨巴着大眼睛问秋容：“我娘是来看我的吗？”

    秋容心里微酸，侧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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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府众人到底也没等到大奶奶再来。

    自打那天回去以后，大奶奶就病倒了。

    “让恒哥儿回去看看吧。”老太君发了话：“只是别耽搁得太久了，来报的人说是染了风寒，小心传染。”

    跟着去的仆妇丫鬟纷纷答应下来。

    常晞料理了今天的琐事，正在卧房里歇午觉。何沐阳闲坐在外间的炕上，想着宫里的事。

    大姐的信中，字字句句都是让他别管了。看那口声，就算不是大姐直接做下的，恐怕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当年那个笑容明亮，性子直爽，会穿着小厮的衣裳，偷偷带着自己跑到府外看戏，会手把手教自己泅水，脸都晒黑了也毫不在意的姐姐······

    何沐阳心里有些烦躁，说不清是欣慰还是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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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明里暗里的嫡庶长幼之争，也见得不少了。从前，领翠轩有个丫鬟怀了身孕，大奶奶一碗药就给打发了，谁也没有多说什么；陆川伯府这一辈共有八位小少爷，长到十岁的却只有两个，富贵之家的孩子难将养，更别说是宫里了。

    当年，要不是为了巩固家里的地位，大姐就不用嫁到深宫里去，独自面对这些了······

    可是没有如果。

    眼下，重要的是如何修复与九皇子的关系。

    他的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清明。

    沉思了片刻，何沐阳叫人给杜安带了个话。

    丫鬟们都被放出去吃午饭了，里外都静悄悄的，静得人心里发空。

    他想了想，又叫来了余妈妈。

    “让乳娘把孩子们抱过来。”

    余妈妈赶紧去吩咐。

    两个奶团子被放到了大床上，哥哥伸着藕节一般的小胳膊，咿咿呀呀地叫着，弟弟则是把拳头塞到了嘴里，只顾着啃手。

    “这个小鬼头！”

    何沐阳忙把弟弟的拳头拨出来，一转头的功夫，他又把另一个拳头塞了进去。

    这是饿了？

    何沐阳只得抱了他们，要交给乳娘去喂奶。

    “又在跟爹爹玩儿呢？”常晞的午觉已经醒了，一出来就看见何沐阳抱了两个娃，不知道又要去哪儿。

    “恬哥儿饿了。”何沐阳扬了扬下巴，让她看恬哥儿吃手。

    常晞不禁笑起来。

    “不是饿了，他就是喜欢吃手。”她接过了恬哥儿，把白馒头似的小拳头拽了出来：“我想着给他把手包起来，薛妈妈却说不用，只要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的，由着他吃去就行了。”

    是吗？

    何沐阳不懂这些，便跟在常晞身后，看她怎么给孩子洗手，怎么擦手，怎么换衣裳，看得津津有味。

    屋里就这么大地方，何沐阳人高马大的，还抱着个孩子，跟在常晞身后转来转去的，实在有些绊脚。

    常晞哭笑不得：“你抱着恂哥儿进屋坐一会儿吧！只跟着我做什么？”

    何沐阳也觉得有些摆布不开。

    以前只有他和常晞两个，倒也还凑合，可现在，乳娘、妈妈、丫鬟一大堆人，实在有些挤得慌。

    “还是搬到东院去住吧！”他立刻道：“那边的院子是现成的，简单收拾收拾就行了。”

    东跨院里，紧挨着上房后面，就是专给世子居住的明远堂，是齐齐整整的一间小院子，粉墙明瓦，院周遍种着藤萝，院中则是高大的乔木，夏天绿荫习习，清风满室，最适合消暑，到了冬天，还可以围炉煮茶饮酒，欣赏窗外终年常绿的香樟树和雪松，陶情寄性。

    常晞的确很喜欢那间小院子。可她又有些腻烦跟公公住得太近······上房在明远堂前，姨娘们住的东小院在明远堂后，公公在这两处进进出出的，少不得都要路过明远堂。说不定自己和何沐阳一出院门就要碰上，每次听他几句冷言冷语刺打，实在没劲。

    可是，那是象征世子名位的院落，本就是何沐阳应得的，就这么放弃了，凭什么？

    常晞一时拿不定主意。

    何沐阳看出她不是很想搬，想了想，道：“或者把逸养斋的院子扩一扩，再加盖几间房子，也好让他们兄弟两个以后住。”

    盖房子可是个大工程，况且，地方统共就这么大，要加盖，就得把前边的领翠轩拆掉一部分，更麻烦！盖房子期间，她们还得另找个地方住，来回得搬两趟家。

    常晞想想就觉得费事······

    “还是搬到明远堂吧！”她不再纠结。

    大不了以后多从前门走，少走侧门，虽说多绕些路，也比重建逸养斋省事多了。

    “现在天冷，不方便挪动，明年开了春就搬吧。”何沐阳定了搬家的时间，“趁着这个月，正好让大总管领着人归置归置。”

    这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老太君听说他们要搬到东院住，笑道：“早该如此。”

    何栎辉见母亲高兴，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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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远堂的宅子虽说是现成的，也有人定期打扫，可毕竟久无人住，处处透着一股子生冷的味道。

    常晞从里到外细看了几遍，发现了搬过来的另一个好处。

    逸养斋虽好，可一桌一椅都是别人早就安排好的，她只能在配饰、摆件这些小东西上摆弄一二，明远堂则不然，她可以合着自己的心意，决定家具怎么漆，各屋各室如何使用，槅扇纱橱的位置如何安排······只要符合伯府世子的仪制，不失了礼数，其余的，她都可以尽情发挥。

    常晞来了兴致，回去细想了几天，画了几张草图，叫来了管家，把自己的想法和要求仔细交代清楚了。

    能当上伯府的管家，自然是个能干的，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就把各样东西置办得差不多了。

    重刷院墙、打理草木、扫尘糊窗、修葺布置、择取吉日、打包搬家、分派住处······这一忙，就忙活了快一个月。

    转眼到了仲春时节，九皇子妃平安诞下了一位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