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沐阳的脸色平静淡然，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听恩师说，父亲年轻时颇有几分聪明，但凡想做的事，总归能做得还不差，可后来，能让他提起精神的事越来越少了，他的思虑也越来越简单浅白，渐渐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莫名的，常晞想起了自己的大伯父常子敬。

    富贵骄奢迷人眼，有多少年轻时惊才绝艳的好儿郎，在一复一日的酒色财气的浸泡中泡软了骨头，在养尊处优的生活中消磨了志气，最后变得浑浑噩噩、泯然众人矣。

    这样的事虽然遗憾，却并不少见。

    公公作为国公府的独苗儿，天之骄子，从小就顺风顺水，偏偏在老太君面前没有话语权，随着他的年岁越大，力量越强，心里的反叛之意也就越重，凡事都非要跟老太君拧着来。

    老太君越不待见沐姨娘，他反而越喜欢，老太君越要把他往婆婆身边推，他反而越对婆婆反感，连带着婆婆所生的子女，他也认为不是顺着他的心意得来的，这才不分青红皂白的迁怒于子女们，再加上那沐姨娘协宠生骄，暗地里吹些枕头风，公公的心也就越来越偏，渐渐偏到了离谱的程度······

    以老太君的高傲心性，恐怕不屑于越俎代庖，去收拾儿子的一个小小偏房，更何况，毕竟是自己儿子心心念念之人，留在家里，也只不过是个姨娘，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这才一直没有理会。

    可婆婆太过仁善，根本斗不过沐姨娘，一来二去的，竟然被沐姨娘抢了先，生下了庶长子，何家子嗣单薄，老太君心疼孙儿，就更不好动手料理了，加上又有公公护着，这才拖成了后来的局面······

    常晞不禁默然。

    其实，站在沐姨娘的角度，公公甚至可以算是她的良人。

    要是她懂得适可而止，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以老太君之气量，婆婆之温善，她必定可以顺顺遂遂，百事不愁地过好一辈子。只可惜，她贪心不足，一心想扶自己的儿子上位，将来好做个名正言顺的伯府太夫人，偏偏眼界能力又有限，翻来覆去只会装可怜这一招，先失了公公的宠爱，后又被儿子丢弃，整日乱发脾气，指三骂四，弄到今天人嫌狗厌的地步。

    听玉露说，现在连她想要一瓶最普通的梳头油，都得先拿银子出来打点，否则根本就没人搭理她，甚至连洗澡都不能经常洗，还得看厨房哪天有多余的热水匀给她······

    走到这一步，安知不是以前嚣张太过的报应？

    人无论到什么时候，都要牢牢记得自己的身份，张狂太过了，早晚有登高跌重的一天。

    常晞暗暗自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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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的冬天不算很寒冷，可是天气潮湿，一刮北风时，总觉得有一股阴冷之气，顺着人的骨头缝往里钻，防不胜防。

    常晞让屋里的丫鬟们早早换上了冬衣。

    九九消寒图上的梅花已经被点红了一大半时，文宏突然到访。

    常晞想着许久没见他了，便让人请他进来说话。

    不同于以往的扭捏避嫌，文宏没有拒绝，直接就来了逸养斋。

    常晞本还想打趣他几句，可一看见他严肃的脸色，知道是为了正事而来的，便立刻把调侃之心收了回去。“世子在上房，很快就会回来，你先坐坐吧。”常晞让人上了茶水点心。

    文宏也没有客气，直接坐到炕上，一边喝茶，一边沉默不语。

    常晞也不去打搅，大大方方坐到了对面，吩咐轻红：“你去一趟上房，就说文表哥有要事找世子爷，正在屋里等他。”

    轻红忙领命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何沐阳就折了回来。

    因是在家里，他只穿了件寻常的玄色衣裳，单薄的衣料剪裁十分合身，更显出他的蜂腰猿背，肩宽腿长，身姿挺拔。满头黑发只用一支惯常的乌木簪子半绾着，随着行动间带起的劲风，披至腰间的头发在他的身后微微扬起，气度卓然，令人不可逼视。

    轻红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头低埋着，红唇轻咬，似乎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你来了！”文宏站起来打了声招呼，随即看了常晞一眼。

    常晞笑道：“我去吩咐厨房加几个菜，中午就在家里吃吧。”说着，就避去了隔壁屋里。

    骊珠忙上前扶住了她。

    常晞转头吩咐雪椿：“让厨房多加几道肉菜，多用牛羊肉，浓油赤酱的最好。”

    雪椿小跑着去了。

    常晞去了两个孩子的屋里，想陪他们玩耍一会儿，谁知不凑巧，两个小家伙昨天折腾到半夜，这会子还呼呼大睡呢！

    常晞轻手轻脚地上前，摸了摸恬哥儿乌油油的小头发。

    “奶奶，咱们上哪儿去？”

    常晞想了想，低声道：“去楹花阁吧，看看二小姐。”

    待嫁的何姝已经很少出门了，她穿着件芽绿色对襟小袄，躲在屋里绣花儿，乌青的发丝绾了个小巧的纂儿，嫩脸匀红，像春天枝头初绽的嫩叶子，清新而生机勃勃。

    “二嫂！”看见常晞来，她笑弯了眼睛。

    只见文宏和何沐阳两人盘膝坐在大炕的两侧，喝茶说话呢。两人的神情都挺轻松，看来心情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