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漫长的盛暑天终于快过去了，重阳节已经近在眼前。

    往年的这个时候，各家各户都会开始准备晒秋、赏菊、配茱萸、吃重阳糕，颇有一番热闹。

    可今年，因为从宫里席卷而来的几次风波，大半个京都城，全被笼罩在一种风雨飘摇的惴惴不安之中，谁家也没有心思过节了。

    清水巷的何鸿阳两口子还算是好的。

    自从他们搬出来，裘夫人三天两头就会上门，刺探着宣平伯府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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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太险了！”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幸亏跟他们分家分得早！要不然，岂不是连你们都给卷进去了？”

    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又探过身子来，眼神闪烁地问道：“何老二到底犯的什么事，你真就一点儿也不知道？大爷怎么也不跟你说说？”

    从前，她张口闭口都是世子爷，如今则又变回了何老二。

    大奶奶强忍着皱眉的冲动，淡淡地道：“这些朝廷大事，本来就不是我们这些妇孺该管的。”

    裘夫人不以为然。

    “何家老太君也是妇孺，她管得还少么？”她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女儿：“还是你自己没算计！什么事都听你家大爷的，自己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你但凡立得起来，男人在外头听说了什么，自然会回来跟你说，就不会像现在似的，天天坐在井里，一问三不知了！”

    大奶奶立刻就炸了毛。

    “你老人家说得倒轻巧！”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大爷虽说请了长假在家，可天天不是会客就是访友，我连见一面都费劲，我就是有算计，也使不出来啊！”

    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裘太太看了低着头在旁边服侍茶水的文杏，摆手道：“你先出去。”

    文杏就望了大奶奶一眼。

    “你看我干什么？”大奶奶没好气地道：“让你出去就出去，还墨迹什么？”

    文杏只得下去了。

    “这个丫鬟，你还打算留到什么时候？”裘夫人拉着女儿的手，道：“你自打有了恒哥儿以后，身上可就再没动静了，这哪能行呢？那个晶桃长得太漂亮了，不好！依我的主意，赶紧给文杏开了脸，就收在房里，这不就把大爷给笼络住了？可也省得你到外头去买，买来的人不知根底，万一是个狐媚子，你还得想法子收拾，那就更费事了。”

    又是这些话······

    母亲每每过来，不是让她想办法周济弟弟，就是让她给大爷纳妾······

    大奶奶简直连反驳的气力都没了。

    “我一会儿还得回伯府去看看。”她只想赶紧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环境：“就不能陪您了，您要是愿意留下吃饭，就让文杏去张罗一桌，要是不想留下吃饭，我这就安排车马，送您回去。”

    裘夫人的眼珠子转了转。

    “我还是留下吧！”她笑道：“我也有日子没见姑爷了，今儿难得他在家，我也找他过来说几句话。”

    母亲有事没事儿就跑来坐着，大爷本来就不高兴了，这时候再去聒噪他，可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您快算了吧！”大奶奶忙道：“大爷今儿还有事，一早起就进了书房，这会子还忙着呢！”

    “天天儿忙着，都忙些什么呢？”裘夫人自言自语着。

    答案就在何鸿阳的随从身上。

    “你看清楚了？”何鸿阳布着淡淡血丝的眼睛里，射出了两道寒光。

    那个随从被他看得心里一突，赶紧低下了头。

    “是！”他压低了声音道：“我今儿碰巧到那边儿找人，结果就撞见了翠红楼里的龟公焦老七，和三爷身边的墨官，两个人离了有十几步路，一前一后的，都往咱伯府的偏门方向去了，我留了个心，等墨官自个儿进了府以后，我就拉了焦老七，问是什么事，他一开始还支支吾吾的，后来我许了他五百钱，他就什么都告诉我了。是三爷·····在他们那里欠了些花帐，三爷这才叫了墨官回来取······不过，那墨官进去以后，大半晌也没出来，那焦老七也不敢真的上门去讨要，自己咕叽了一会子，就回去了。”

    何鸿阳听得眉头一挑。

    他放着家里那个容色倾城的老婆不要，偏要跑到翠红楼去，见那些姿色平平的庸脂俗粉？

    他的脸上闪过几分怀疑之色。

    那个随从见他有些不信，忙又道：“小的也觉得不对劲，三爷屋里的女人不少了，何必还大老远的跑出去喝花酒？我就去翠红楼细问了问，没想到竟然见到了三爷！原来三爷是跟着几个朋友去的，旁人是喝花酒，三爷却是为了看那几个人带过来的金石收藏，那些人是京都出了名的纨绔，手里一时没了钱，就把家里的东西偷拿出来，抵给老鸨，若是遇上好的，三爷就会掏钱买下来。那些人经常喝得烂醉，不省人事，老鸨便问咱们三爷要酒钱，三爷有时拿不出，就会记账，想是欠得多了，老鸨不肯，这才闹出今天的事儿来。”

    这倒是他那个扶不上墙的三弟干得出来的事！

    何鸿阳目光微闪。

    “你刚才说······三爷眼下还在那个青楼里？”

    “是！”随从忙道：“三爷一看见我去了，就像得了个救星似的，让我赶紧来找您借银子，还说千万别让家里知道，不然，老太君和伯爷知道他这个时候跑去青楼，非把他打死了不可！”

    何鸿阳听得心里微动。

    宫里太子出了事，他也有所耳闻。

    老三这码子事，要是放在平时，压根就不算什么，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宫里上至皇帝、下至宫人，人人都绷着一口气呢，要是老三这个时候撞了进去······

    不过是品行问题，罪不至死，可这一辈子的口碑名声，肯定就全完了。

    要是真被家里打了一顿，父亲是个手底下没轻重的，要是真打出个好歹来，瘸条腿、破点儿相什么的······那老三就彻底跟世子之位无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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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是已经分了家的人，按常理，老三比他更有资格继承世子之位！

    可要是老二倒了，老三臭了······何家长房一下子没了人，总不会便宜了那些旁支去吧！

    到那时候，自己继任一事就更加十拿九稳了！

    等他成了伯爷······他倒要看看，从前那些明里暗里瞧不起他庶出身份的人，以后又会拿出什么嘴脸来对待他！

    他的眼中闪过几分异样的光彩······

    那个随从见何鸿阳一直不说话，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道：“您看，是不是您亲自过去把三爷捞出来的好？咱们虽说已经分出来单过了，可毕竟是亲戚，多走动走动，好好交一交心，总归也不是坏事。”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何鸿阳。

    扳倒老二，他是志在必得的。万一老三这件丑事最后没能捅到宫里去，自己亲自过去一趟，救老三于水火，他必定会对自己感激涕零，退上一万步，就算最后自己不能继任，而是被老三抢了位置，有了这一层恩情，他也有把握拿捏住老三，让老三对自己言听计从······

    想通了这个关节，何鸿阳立即站了起来，没想到一时起得猛了，眼前竟迷糊了片刻！

    他赶紧伸手暗暗扶住桌脚，这才站住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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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老陪着那些人喝酒，确实喝得多了些！

    他清了清念头，沉声道：“老三欠了多少钱，你立刻去取来，再给我套个车，快去！”

    那随从赶紧答应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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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的这条街名叫三柳街。

    整条街上一概没有别的，全是些烟花酒楼，其中最出名的，还要数轻红亭，那里头既有卖艺不卖身的清倌艺伎，也有什么都能陪的男男女女。

    而这翠红楼，就在轻红亭的旁边。

    这里头的营生就很纯粹单一了·····

    何鸿阳还没进门，就闻到一阵冲鼻子的气味，混杂着各色香粉和胭脂，让人忍不住皱眉。

    立刻就有一大群穿红着绿的人围了过来，立刻就把他和随从给隔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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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眼前尽是一大片晃来晃去的影子。

    黑的是云鬓、金的是花钗，红的是衣裳，紫的是腰带······

    阵阵的嘈杂喧扰之声，从四面八方钻进了何鸿阳的耳朵里······

    鼻端充斥着的味道更让人难以忍受了······

    何鸿阳只觉得眼前一黑，猝不及防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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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嫂！”何沛阳笑道：“您让我去京郊取的东西，我已经取回来了。”

    他把一个古色古香的小匣子递了上来，道：“您这位朋友也太客气了些！有什么东西，直接送到咱们府上也就是了，何必巴巴的送到京郊的庄子上？”

    常晞笑着接了过来：“她只是路过京都而已，并不知道咱们伯府的位置，就顺路放在我陪嫁的田庄上了，特意替我跑了一趟京郊，辛苦三弟了。”

    “二嫂跟我客气什么？”他笑了起来，随即又道：“我还顺路去了趟平济寺，替二哥求了一道平安符，保佑二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看着他清澈的眼神，常晞微微侧过了头，有些不忍心看他。

    可她必须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