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

    常家分家的事也渐渐的在京都传开了。

    种种质疑、嘲笑、同情、看戏的人当然不少，纸里包不住火，虽然家里有意防范着，可还是有些言语传到了常晞耳朵里。

    常晞也只是一笑置之。

    随安的族老们对大房的所作所为也颇有不满，原先还想着常子敬位高权重，不好轻易得罪，如今常子敬乍然辞了官，大房显然已经势微，他们也就少了些顾忌，派了在当地说得上话的几个人一起上京都，准备跟常子敬当面谈一谈。

    大太太自觉占了理，几次上门，要找常晞好好“说道说道”，其实也并不是真想让常晞去说情，答应不分家了，不过是从前在她这里吃了瘪，想出口恶气而已。

    邹氏想着常晞的身子越来越重了，哪里肯让她出来见面？因此三推四挡的，怎么也不松口，大太太每次都是汹汹而来，败兴而去。

    可这样几次三番的上门来骚扰，常晞也不禁心头有气。

    这一日，常晞午睡起来，看着丫鬟们在屋里倒腾旧衣裳呢，常大奶奶忽然来了。

    从前都是大太太来的，大奶奶是一次也没来找过麻烦······

    想到这里，常晞便道：“等大嫂见过了太太，就请她来我屋里坐坐。”

    过了约莫两刻钟的功夫，玉露就把大奶奶请过来了。

    只见大奶奶虽然仪态神情与平时没有两样，可双眼却隐隐带着血丝，一看就是没有睡好。

    常晞忙请她炕上坐了，想了想，还是叫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

    屋里一没了旁人，大奶奶的眼泪就扑簌簌落了下来。

    “六妹妹，从前的谁是谁非，关起门来，大家心里都有数。论理，我也没脸来求你什么，可眼下实在是没法子了······妹妹还不知道吧，为着咱们要分家的事，我们家钦哥儿的婚事眼看就要没了！”

    这事常晞还是头一次听说······

    “大嫂别急。”她把刚倒好的茶往大奶奶面前推了推，安抚道：“先喝口茶缓缓，有什么事慢慢说。”

    大奶奶根本没心思喝茶，她定了定神，言简意赅的把前因后果说了。

    原来，那柳家听说常子敬丢了官时，就曾上门来过一次，言语中透着几分想把定亲礼退回来的意思。

    其实，以钦哥儿的学问品貌，原本就有些高攀了的，一旦真的退了定，以后再想找这样的姑娘就几乎不可能了。大房上下立刻就慌了，大太太出面说了半天，提出把娶亲的聘金提到八千两银子，又反复提起常家三老爷是如何如何的得上峰器重，仕途顺遂，屡次升迁······柳家这才勉强打消了疑虑。

    如今三房要分家的事一传出来，柳家立刻就坐不住了，又派人来上门提出要退亲。

    其实常晞也明白柳家的想法。

    那可是人家的独女，从小当宝贝似的养大了，自然会对她寄予厚望，不愿意找个日渐落魄的亲家，也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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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强联姻，本就是锦上添花的事，就算没了柳家，钦哥儿也不是从此就娶不上媳妇了，不过是依着自家的条件，再重新量媒，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就是了。三房不可能仅仅为了保住钦哥儿的一门亲事，就做出那么大的让步，就不分家了的。

    这么浅显的道理，大奶奶不可能看不出来。

    只是事关自己儿子，一时急昏了头，这才乱投医的吧······

    虽然理解大奶奶的心情，可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常晞不能给她任何的承诺。

    她亲自下地，将桌上的温茶倒了，又添了热水，递到了大奶奶手里。

    “大嫂也别太着急了，还是请大伯父和大伯父再去跟柳家说说，她们既然守着女儿不肯轻嫁，就不可能一无所图，到底有什么要求，先问明白了，咱们大家再一起想想法子，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只说钦哥儿的婚事，却绝口不提不分家的事······

    大奶奶自然明白常晞的意思。

    虽说结果是早有预料的，可她心里还是难掩失望······

    勉强又坐了片刻，说了几句闲话，大奶奶就告辞回去了。

    “怎么样？”

    大奶奶刚回到枫叶胡同，就被常子敬和大太太叫过去问话了。

    看着儿媳妇黯然的神色，他们哪里还有猜不出来的？

    常子敬“咣当”一声就撂下了茶碗。

    “您消消气！”大太太好声好气的安慰了几句，心里却暗暗窃喜。

    他们还欠着三房六十多万两银子呢！

    真分家了，从此无债一身轻，不也挺好的吗？

    她嘴上虽然不敢说什么，可眉宇间到底透出几分欢容来。

    至于那柳家？

    要依她的性子，直接上门去闹一场，就说柳家的太过势利眼，明明已经下了定，双方又都没有恶疾，凭什么说退亲就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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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流之家最看重声誉，光是这一顶“趋炎附势”的帽子，他们就当不起了！到时候还不是得乖乖的把女儿给送过来？

    可偏偏老爷爱惜脸面，不仅不肯，还反骂了她一顿，已经好几天都没给自己好脸色了······

    钦哥儿娶个好媳妇，长得还不是他常家的脸？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她撇了撇嘴，看着常子敬冷酷的脸色，心里一紧，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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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何沐阳回来，常晞便把大奶奶过来的事告诉了他。

    何沐阳笑道：“那就看看柳家会不会提要求吧。”

    意思是如果提了要求，他会尽力帮一把。

    这偌大的京都，谁手里没有点关系，外头打着宣平伯府的名义升官发财的人也不少，更别说是自家亲戚了，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自然该照应一二。

    夫妻俩又说了几句家常话，歇下不提。

    又过了没两天，大爷和大奶奶两人双双来访。

    大哥总还是有些担当的，没有事事都把大奶奶推在前头······

    常晞笑着把人请了进来。

    面对着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妹妹，常明的神色到底有些不自然。

    还是大奶奶先开了口：“公公婆婆已经去过柳家了。柳家的老爷没说什么，柳夫人却提了一嘴，说大儿子已经成家立业了，小儿子却还没有着落，听那口声，倒像是想走武科的路子，想在西郡营中谋个位置。”

    守卫京都治安，在内主要靠五城兵马司和十二卫，在外主要靠两大营，即西北大营和西郡营，这些部门直接关系到京中稳定，甚至会影响到宫中的安危，重要程度可想而知。

    想进这些地方，可不是光有银子就能办成事的。

    常晞也没什么把握。

    “这些事我不太懂。”她沉吟道：“等世子回来，我会跟他好好商量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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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明也不指望常晞能拍板这样的大事，能听她表明个态度，就已经达成此行的目的了。

    今天何沐阳不在家，他其实也暗暗松了口气。

    何沐阳年小位高，虽说从来不曾拿过什么架子，可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凛然气度，总是让他有种不可亲近之感，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似的。

    说完了求人的难堪事，常明的脸色明显松缓了不少。

    大奶奶便问起常晞的身体来：“听说请了宫里的御医来安胎？我瞧你的气色比前两天好了许多。”

    “前阵子不舒服，家里给请了位太医，吃了几副药，果然很有效验。”常晞笑着回了一句。

    因为有常明在，有些体己话大奶奶也不好深问，几人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家常闲话，常明两口子就告辞回去了。

    何沐阳回家后，听说了柳家的要求，颔首笑道：“我知道了。”

    旁的一句也没有多说。

    看他的态度，常晞也摸不准这件事到底好不好办，想了想，还是道：“若是为难，就不要勉强了，柳家既然提得出这样的要求，自然清楚这件事的难度，实在不行，就在金吾卫或是五城兵马司谋个差事，也是很难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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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沐阳闻言微微笑了起来。

    妻子虽然聪敏能干，对外头朝廷的机构关系到底了解的不多。

    不过这也难怪她······

    于是，何沐阳仔细解释道：“西郡营是先帝爷在时设立的，一是为了巩固安防，二是要分西北大营的权，原本西郡营只有主参将一人，原是先帝爷身边的近卫，忠心不二。后来当今圣上登基，为了避免参将一人独大，特意又增设了副参将两人，三个人分属不同的阵营，形成制衡之势。想推荐人进西郡营，要分两步，一是先走通西郡营内部这一关，把候选者的名字加到报选的名单上，递到宫里去，二是要通过宫中的层层筛查，才能最终入选。”

    “每一个人都要经过宫里的筛选？”

    这个工作量可相当不小了。

    “不错！”何沐阳接着道：“宫中的筛查极为严格，是水泼不进的，任凭谁也做不了手脚。柳家想求的不过是一块敲门砖，只要能通过第一步，把名字递进宫里就行了，剩下的只能看他的本事和造化。而在西郡营中，三名主副参将，只要有两人点了头，这事也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