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心火山，琉璃塔。

    陈生将身上被烧得破破烂烂的衣服脱下，换上拓跋小玉准备的魔主长袍，然后才踏上前往第五层的台阶。

    琉璃塔第五层，没有羽族修士，没有火海，只有一个魔族。

    这个魔族的四肢被锁链死死捆住，就连琵琶骨也被锁链穿透，锁链的另一端深深钉入了琉璃墙壁中。

    魔族耷拉着脑袋，不知死活。

    这魔族必然被关在这里许久了，因为他的手脚上全是被锁链勒出来的血痕，身上亦有无数血迹干涸的伤口。

    陈生运起紫薇观气术，发现此人元力全无，要么和他一样是八脉废体，要么是被人废去了功法。

    鉴于此人的凄惨状况，陈生认为功法被废的可能性更大。

    “什么意思，向本座示威吗？”

    残废的魔族绝不可能是第五层的守卫，只能是天羽楼楼主给他陈生的下马威了。

    陈生想要解开锁链，却发现锁链贯穿了多处要害，稍不小心，人救不了不说，多半还会当场毙命。

    陈生骂道：“好狠的荼姚，怪不得能干出谋杀亲夫的事情来。”

    听见响动，那魔族废人缓缓抬起脑袋，口中发出沙哑的声音：“你身上有魔气！你是魔主···不不不，魔主怎么可能是个人类！”

    废人的面目与鬼绝有七分相似，多半与鬼绝有血缘关系。

    森罗母盘上的黑色深潭上泛起波纹，鬼绝的声音穿透潭水，直达识海：“大哥鬼害，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鬼害听不见鬼绝声音，陈生自我介绍：“你是鬼绝魔主的哥哥吧，在下陈生，新任魔族魔主。”

    鬼害发出嘶哑的笑声：“哈哈哈，鬼绝啊鬼绝，你到死都不愿把魔主之位传给我，最后竟还便宜了一个人类。鬼绝，你真是个废物，被羽族的贱人要了性命不说，还让魔族蒙羞，可笑至极。”

    陈生暗道：这人好像对鬼绝很不满意啊，他不是鬼绝的亲哥吗？

    鬼害笑了几声，牵动了伤口，顿时笑不出来了。

    “人类，我族勇士在哪里，怎么只见你一个？”

    鬼害左右张望，没有发现其他魔族。

    “本座前来，只为消除魔族与羽族的仇恨，希望这陆北再不起兵戈。”

    鬼害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肌肉也扭曲起来。

    见鬼害神情可怖，陈生不禁退后几步。

    鬼害一声大吼，身体扑出，锁链哗啦乱响，又将他扯回原地。

    伤口崩裂，血液流出，鬼害却恍若不觉，大吼道：“什么消弭仇恨，我族与那帮鸟人不共戴天，绝无和解可能···鬼绝明明得了魔主传承，不思一统陆北，反而沉迷男女之情···苍天无眼啊，我除去了一个鬼绝，怎么又来一个废物魔主？”

    鬼害满脸悲愤，陈生则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鬼绝是你害的？他不是死于荼姚之手吗？”

    鬼绝状若疯癫，语气中透出深深的恨意：“鬼绝那小子，仗着运气好，得了魔主传承，竟还与羽族眉来眼去···他想与那贱人荼姚一走了之，我怎会让他如愿？幸好羽族里也有长老看荼姚不顺眼的，我们就，嘻嘻嘻···”

    鬼绝面露狂喜，好像想起了这辈子干过的最得意的事情。

    陈生沉下脸，问道：“你做了什么？”

    鬼绝一面狂笑，一面道：“那个羽族长老绑来了荼姚的妹妹，我以魔心功模仿魔主法相，将荼姚妹妹的翅膀扯断，又折断了她的四肢，她很痛，哭了好久，我很开心，直到她哭不动了才拧断了她的脖子。”

    陈生满面铁青：“然后呢？”

    “羽族长老将尸体带回天羽楼，说是鬼绝下的手，荼姚和我那弟弟一样蠢笨，竟然真的信了，后来嘛，哈哈哈，那对狗男女自相残杀···鬼绝死了，我又有机会获得魔主传承了。”

    讲到高潮处，鬼绝愈发兴奋，陈生双拳紧握，嘲讽道：“那你怎会沦落至此？”

    鬼绝神情一僵，现出懊恼之色：“都怪南凤那个蠢货，还自诩羽族长老呢，做事不干净，留了破绽，被荼姚查明了真相。荼姚大义灭亲，将南凤挫骨扬灰，我也被抓到这里，那贱人废了我的功法，将我困在这里，还说将来自有魔主来决定我的命运···”

    说到这里，鬼绝愈发疯狂，拼命向陈生靠近，浑不在意伤口撕裂。

    “你赶紧自杀，然后魔心会重新认主···我鬼绝才是魔主的不二人选，我鬼绝才能带领魔族一统陆北···”

    退后半步，陈生的神识沉入黑潭，对鬼绝道：“你也明白了当年的始末了，怎么说，还要见荼姚吗？”

    鬼绝把头埋入膝盖，道：“我还是要见小荼，我还有话对她说。”

    陈生叹了一口气，接着道：“那鬼害呢，需要本座杀了他吗？”

    鬼绝一言不发，过了半天才道：“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陈生不再多说，神魂归位。

    鬼害口中嗬嗬狂叫，口水从嘴角流下，盯着陈生的目光中充满贪婪。

    陈生满脸厌恶：“你口口声声为了魔族，其实只是嫉妒鬼绝，觊觎魔主传承，你这样的败类，合该在这里慢慢腐烂。”

    鬼害浑身一震，坐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我才是魔主，我才是魔主···”

    陈生不再理他，径直向第六层去了。

    此时，陈生对荼姚大有改观，毕竟鬼害才是真凶，万年间她竟忍住没有下手，硬是等到了陈生到访天羽楼。

    “想来荼姚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这第六层，她应该不会为难小爷吧？”

    正想着，陈生踏上了琉璃塔的第六层，眼中不见七彩琉璃，只有漫天繁星，星空之下，蓝冰遍地，蓝冰在星光之下发出淡淡荧光，清冷而柔和。

    不远处，一男一女面对而立，男方高大，女方娇小。

    这对男女的双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诉说，又好像在唱歌。

    陈生想靠近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可不论如何奔跑，他与那对男女的距离始终无法拉近。

    “空间之力，洞天福地！”

    陈生反应过来，这里与临官真君的道场一样，乃是一处小天地，就是不知如何才能离开。

    黑潭中传来波动，鬼绝情难自已：“这里是落星岭，当年我和小荼就是在这里私定终身的···小荼她，她没有忘记我！”

    鬼绝再次化身舔狗，陈生连忙打断：“鬼绝大哥，这里是琉璃塔的第六层，再上一层就可以见到荼姚了，你振作一点，告诉我怎么离开啊。”

    鬼绝陷入回忆，喃喃自语道：“那一天，我登上魔主之位，小荼也通过了羽族试炼，成为新一任的楼主。我本来以为小荼不会再见我了，她还是来了，她说两族的仇恨从上古延续至今，已造成太多惨剧，她不想继续了···”

    陈生有点不耐烦，催促道：“是是是，然后呢？”

    鬼绝面露微笑：“我说我也如此认为，我只想和小荼在一起。小荼的脸变得通红，然后说‘我们私奔吧’。”

    “原来私奔是女方提出来的啊···不对，别讲你们谈情说爱的事了，赶紧指点小爷脱困方法啊。”

    陈生大声疾呼，鬼绝根本不理，自顾自地往下讲。

    “然后小荼唱起歌来，是羽族的凤求凰，可我什么也不会，只知道大荒道歌···”

    陈生眼前一亮：是了，落星岭上，鬼绝与荼姚私定终身，脱离这片天地的关键，说不定是情歌对唱。

    想到这里，陈生张口，苍茫古朴的歌声响彻天地，正是魔主的不传之秘——大荒道歌。

    “歌中所述，尽是魔族子民艰难求生的故事。这鬼绝也是人才，竟把这歌当情歌来唱···”

    陈生一边唱歌，一边腹诽，却发现落星岭上的鬼绝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陈生一步没动，倒似对方向他靠近。

    场景起了变化，陈生知道自己猜对了，口中的道歌愈发洪亮。

    随着距离拉近，陈生终于能够看清青年鬼绝的面容了，这时的鬼绝面上残留着青涩，眉眼间尽是甜蜜。

    这样的神情，陈生大学时在那些小情侣脸上见过，以前的他满心羡慕嫉妒恨，现在的他已经知晓鬼绝结局，心中只有无尽唏嘘。

    陈生与青年鬼绝融为一体，却还是看不清对面羽族女修的面容。

    陈生隐约见到女修朱唇轻启，忧伤的呼唤响起：“绝哥哥···”

    声音如泣如诉，萦绕耳中久久不绝。

    黑潭中的鬼绝泪流满面，好像听到了情人呼唤。

    刹那间，空中的星星不见了，脚下的蓝冰不见了，陈生的四周只有七彩琉璃，却是从落星岭中脱离了出来。

    “呼，这第六层唯有魔主可过，荼姚应该是真心要见魔主的。”

    陈生整整身上衣衫，拾阶而上。

    琉璃塔，第七层。

    陈生的眼前是一张轻纱大床，床边立着一张木桌，桌上别无他物，只有一面铜镜而已。

    这些东西，陈生是不在意的，他在意的是端坐床上的女子。

    这名女子的面容美艳无双，身上火焰缭绕，形成了一身跃动的凤凰霓裳，这装扮与那穿破鬼绝胸膛的女子一模一样。

    鬼绝激动不已，黑潭之上水波翻涌，大有挣脱森罗母盘束缚之意。

    陈生长叹一声，撤去了森罗母盘的镇压之力。

    鬼绝从黑潭中冲出，陈生双目化作黑色，此时，琉璃塔上没有陈生，只有魔主鬼绝。

    感到来人身上熟悉的气息，荼姚起身，一袭火焰投入鬼绝怀抱。

    荼姚身形迅捷无比，哪有半点重伤的样子？

    荼姚语带宠溺：“小绝绝，都是我不好，是我误会你了。”

    识海中的陈生浑身泛起鸡皮疙瘩：“恶心，怎么还用叠词！”

    鬼绝抱住荼姚，道：“小荼，我不怪你，我也拍了你一掌，你现在还痛吗？”

    荼姚满心欢喜，凤目弯弯：“早就不痛了，小绝绝你还怪我吗？”

    鬼绝轻抚荼姚脸庞：“都是小人作怪，我从来都没怪过你。”

    荼姚冷哼一声：“一层的扶桑影，二层的金蛮都是南凤的弟子，我以为你会杀了他们的。”

    鬼绝笑道：“他们与那事无关，杀他们做什么。”

    荼姚搂住鬼绝脖颈，问道：“那鬼害呢，你也不杀他？”

    鬼绝笑意不减：“这具身体是新任魔主陈生的，他是个仁慈的人类，他决定让鬼害自生自灭，我也是赞成的。”

    荼姚面上闪过杀气：“小绝绝，我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个人类消失，让你永远留在这具身体里？”

    识海中的陈生吓了一跳，对鬼绝大喊：“不带这么坑人的，鬼绝，管好你的女人！”

    鬼绝轻轻抚摸荼姚秀发，柔声道：“鬼绝早已死去，在你面前的只是一道执念，既然见到了你，我心满意足，这就要走了···小荼，还记得落星岭上我们的约定吗？羽族与魔族，不要再战了。”

    话音落下，陈生身上腾起一股黑气，在空中凝成鬼绝的模样。

    荼姚双目含泪，与鬼绝虚影深情对视。

    鬼绝的执念离开黑潭，陈生重新掌握了肉体，他见荼姚凄婉欲绝，便要开口劝慰。

    荼姚忽然露出笑容，明艳不可方物。

    “你就是新任魔主吧，我有东西要送你。”

    说罢，荼姚胸口射出一朵火苗，转眼便没入陈生眉心。

    “这是凤凰涅盘火的本源火种，小绝绝说你是个仁慈的人类，以后，飞羽楼就交给你了。”

    陈生双手乱摇：“在下与羽族毫无交情，这楼主如何当得？”

    荼姚手指下方，道：“厌火在羽族声望极高，修为也是极好的，有他的支持，你必能坐稳楼主之位。要不是厌火当年放任南凤胡作非为，小绝绝不会死，我也不会罚他在这琉璃塔中当守卫···”

    以前陈生以为鬼绝是条舔狗，现在看来，荼姚不遑多让，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情投意合？

    “那飞廉呢？魔爪谷中他可是拼尽全力要阻止魔主复生的。”

    荼姚面露歉色：“飞廉自作主张，非我之意，你若心中有恨，日后随意惩处便是。”

    陈生明白了，荼姚爱煞了鬼绝，早已将天羽楼楼主之位视为无物，为了与鬼绝解除误会，荼姚绞尽脑汁，所谓重伤未愈，只是托词，否则魔族早被灭族，所谓闯关琉璃塔，也无非是把当年的相关之人送给魔主处决。

    说到底，荼姚万年所求，只是鬼绝的原谅。

    陈生由衷感叹：“荼楼主，你与鬼绝实乃天作之合。”

    荼姚不再理会陈生，只是痴痴地望着鬼绝虚影，口中喃喃道：“绝哥哥，不论如何，是我受了蛊惑，才害你身死，小荼这就来陪你。”

    话音落下，荼姚身上火光大盛，火焰开始反噬她的身体。

    火焰吞噬万物，热力比厌火的火凤强上万倍，陈生抵受不住，退开三丈。

    不多时，荼姚的身躯化作红光，与鬼绝虚影缠绕在一起。

    红光与黑气不分彼此，好像代表着鬼绝与荼姚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红黑二色向上冲出，琉璃塔顶轰然炸开。

    荼姚的声音响彻凤心火山：“天羽楼楼主荼姚，重伤不治，楼主之位传与魔主陈生，日后，尔等以陈生为主，不得违抗。”

    话音落下，红光与黑气化作流星，飞向天际，只留下一条长长的尾光。

    一众羽族面面相觑，塔下的拓跋小玉则大喜过望，心中暗道：魔主果然天纵奇才，不费一兵一卒，就将羽族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