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力最不擅长安慰人，不过倒是经常被人安慰。

    以前和他平级的同学晋升，而他在局里打酱油印文件时，不少人劝他想开点——

    “职场失意，情场得意嘛。”虽然他情场也没怎么得意过。

    “站在高处的人往往更孤独。”他没站在高处，但也不少受冷眼。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艾力没接安婧案子前，局里有些人连他全名叫什么都记不得。现在不一样了，他提前调了职，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大不同前。

    艾力是个念情的人，他把这个案子的成功大多归结于袁彩，她是他的恩人，现在看恩人不开心，他自然也跟着开心不起来。

    “你打算怎么办？”艾力还没想到怎么安慰袁彩，这个开场白实在尴尬得很。

    好在袁彩不是矫情的人，就事论事回答：“还能怎么办？难道去找那些媒体公布出来，说我们的模范典型何鹭其实不是英雄救美，也不是尽职尽责，不过是想要争取功名。只不过没算好时机，低估了敌人的实力，不小心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艾力拍了拍袁彩肩膀，“其实吧，何鹭的父母他们……”

    “他们一开始不知道实情，以为何鹭喜欢我。其实到后来，连我自己都接受了这个设定。”袁彩冷笑一声，“是不是很可笑？自作多情了这么多年。”

    “可恶！”艾力想到这里也生气，狠狠踹了旁边的石墩一脚，“特么的！就为了噱头，为了宣传，就颠倒事实黑白！真不是东西！”

    “后来就像何母说的，他们习惯了我的存在，碍于当初发生的种种，他们一直不敢把真相告诉我，就这样一年又一年。难怪我妈说，何鹭父母的态度这些年有明显变化，其实是心中有愧，不能表达，只能变着法还给我。”

    “那他们今年为什么肯说了？良心发现？”

    “或许吧，他们也不是坏人。”袁彩希望是这样。

    但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何鹭父母看见艾力，猜测她或许已经迈过那道坎儿，多少减轻了几分道德压力，再加上袁彩连年给他们送饺子，内心总归是带着歉意，不如主动说出来，早点把误会解开。

    袁彩都能理解，也没有因为这些年照顾何鹭父母而感觉自己损失惨重。

    她只是心里难受，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艾力鬼使神差地靠近袁彩，出于本能，把她轻轻搂入怀中。之前让他特别害怕、害羞的事，好像真的发生以后，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尴尬。

    就像他这回破案一样。

    -

    隔天晚上十点，县局。

    唐丕拿着两份外卖回到会议室，看见趴在窗台上抽烟的艾力，把外卖放到他手边，“怎么了？警衔也升了，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唐哥，你说假如有一天，你心中一直信仰的东西崩塌了，你会怎么办？”

    “那得看是什么东西啊，人这辈子，有时候什么都不信，有时候又什么都信一点，不好说。”

    艾力听着这话饶有兴致地转过身，认真思考，“比如偶像呢？假如你追星的话。”

    “可惜我不追星。”

    “总有崇拜的人吧？”艾力隔着玻璃看向窗外，白茫茫一片没什么看头，“或者说，让你最信任的人。”

    唐丕叹了口气，说：“那就更不好说了。被人骗被人坑那不是每个人都必然经历的，如果连这个都想不通，那只能说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单纯，如果这个世界真那么单纯了，还要我们这些警察干嘛呀？”

    艾力点点头，似懂非懂。

    “怎么？你和袁彩的事儿进展不顺利？”唐丕好不容易找到话茬了，赶紧插进去，“不是已经搞定未来丈母娘了吗？这你可得好好感谢我啊，要不是我给你指路，你现在还是个丈二的和尚呢！”

    “八字还没一撇。不过，这顿饭我请了，凉皮和拌面随便你挑。”

    唐丕差点让艾力这句话呛出水来，他咳嗽了好几声，“我的情报就只值这个价的饭？”

    “金子有价情无价嘛！”艾力好像学会怎么劝慰人了，“咱可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廉洁干部，不在乎吃得多贵。”

    唐丕移开视线，又靠回到艾力身上，“你小子最近普通话也见长啊！”

    “我不着急。”艾力嗤笑一声，把话题转回来：“要想与凤为配，我还需要变得更强大，更优秀。”

    唐丕听出艾力话里的意思了，点了点头，没说话。

    办公室里安静了会儿，万籁无声，直到艾力的手机振动声响起，才又打破了这份沉寂。

    艾力打开手机，信息是袁彩发来的——

    “我准备重新回归警察队伍，不过老领导说，职级怎么界定还需要再上会研究，估计以后你就是我的前辈了。”

    艾力微微皱眉，他没想到昨天还在郁郁寡欢的袁彩，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这样的决定，甚至他还没想好怎么安慰袁彩，怎么迈出他们之间的第一步。

    唐丕清清嗓子，说：“有戏，别急，来日方长啊，我看好你们！”

    艾力慢慢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唐丕的脸，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偷看我手机？”

    “什么叫偷看？你这东西不就摆在我眼前，那我视力好，这总不能怨我吧！”

    艾力没搭理唐丕，回信息给袁彩——

    “你永远是我的信仰。”

    手机那边，袁彩对着屏幕上的八个字莞尔一笑。

    这个决定她似乎做了很久，仿佛从上辈子她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却又好像只过了几分钟，短到她现在感觉这只是一个梦。

    袁彩拉开窗帘，隔着玻璃看到窗外同样白茫茫的一片，朦胧间，她仿佛看到安婧熟悉且精致的脸庞，微笑着和她告别。

    袁彩愣住，恍惚间哽咽了，“安婧，是你在祝福我吗？”

    闭上眼，袁彩似乎听见对方轻声细语地回复：“亲爱的，我在天堂的另一端，永远祝福着你们。”

    逝者已逝，生者不眠，苦痛不会凭空消失。

    或许，肉体的消逝不会带走生者思念中的记忆，或美好，或悲痛，但首先，我们都需要面对现实。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