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安镇曦和吴頔就要大打出手时，艾力适时将吴頔的肩膀拖住，硬是拽着他出了门。袁彩招呼艾力稳住吴頔的情绪，由她来负责安镇曦这边。

    出了门，艾力从裤子口袋摸出一盒烟，从里面拿出一根放嘴里点上，又拿出一根递给吴頔。

    “不会？”艾力见吴頔拒绝，抬眼问道。

    “会，但几乎不抽。”

    艾力蹲下身，双脚踩在一侧的路缘石上，重心略有不稳地晃了晃，待身子找到一个平衡点后，缭绕的烟圈才从嘴里一股子冒出来。

    他回忆起第一次在警局碰见吴頔的情景。

    那天是周三，局里照例组织理论学习。因为忙碌，大多数人都是将书里的条目抄下来，完成任务以备上级检查。只有他在学习上从不打折扣，原文原句读完后，艾力通常会将当中的重难点用红色的笔画下来，然后翻阅文件找答案，课后思考题也是一个都没落下。

    因为汉字写得不够好，他的金句摘抄也比其他人慢一些。

    等做完这些已过了晚饭时间，局里的同事们不是出警加班就是去接孩子，一般这个点，局里除了值班人员外，很少有像那天大面积聚集在会议室的。

    艾力步履轻快地路过会议室，在楼道转角处看见一个身着白体恤的男子蹲在地上抽烟，t恤背后印了个大大的奢侈品logo，有些脏，但看着却不像劣质的仿冒品。

    男子吸进去的烟是从嘴巴里吐出来的，没过肺，就这样还被呛了几口，扶着楼梯把手直咳嗽。

    艾力走过去，问对方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或许是见艾力身着警服，男子毕恭毕敬地朝他鞠了个躬，礼貌回答：“警官好，我是死者家属，来问案情的。”

    艾力这时想起来，前天，玛纳斯河道里捞起一具女尸，局里为此忙得焦头烂额。在这个人口稀少的小县城，刑警队很少接到这种案子。

    虽然好奇，但专案组行动通常都保密，也不是艾力这个级别能参与的，所以他也就没再多事，只当是个新闻通告过去了。

    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碰见了死者家属。

    艾力拍了拍对方肩膀，说了句“节哀”，然后绕过去准备下楼，却又被对方喊住：“警官，请等一下！”

    艾力回头，对方向前小心翼翼地迈了一步，低声问道：“警官，我想问问，负责我案子的那个李警官，是出什么事了吗？”

    艾力想了想，问：“李国伟？”

    “对。之前这个案子由他负责，但我今天没见到他人，刚才路过的一个女警官说，他最近有事，不在局里。”

    “可能是有更紧急的任务需要他。”艾力下意识答复，其实哪有什么任务比眼前这个案子更紧急的，所以为了良心，艾力又补充道：“也有可能是他家里有事，这个我不清楚，回头给你问问吧。”

    对方又鞠了个躬，连声说道谢谢，转身从窗台上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艾力。

    艾力接过名片，小声念：“吴……”

    “吴頔。”对方回答。

    “噢。吴頔。我记住了。”艾力大方承认，“我汉语讲得还行，但汉字认得确实不够好，抱歉。”

    “没关系，我的普通话也不是很标准。”

    艾力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抛掷脑后，回到宿舍，立刻给李国伟打了个电话。

    李国伟和艾力是一个学校毕业的，虽然差了很多级，但也算师兄弟，二人平时关系不错，能说得上话。如果换作其他几个警官负责，艾力还真是爱莫能助。

    局里能接着这种刑事案件的老警官，除了李国伟就是唐丕。

    唐丕目前被抽调负责年轻警官专项比武活动，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事，艾力还听说唐丕经常加班到晚上凌晨三四点，这个工作节奏，局里应该不会继续给他案子。

    但这种刑事案件，唐丕如果抽不开身，李国伟又不能负责具体调查工作的话，局里就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艾力想了想，才明白为什么局长这几天一副愁眉苦脸样。

    电话响几声很快接通，艾力笑着声问候：“师兄，我是艾力。刚才碰见婉婉，她说您最近不在局里，是有什么事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哎呦谢谢，谢谢。就是岳母生病了，我回来看看。”对方停顿了几秒钟，像换了个环境，艾力听到电话那头有开关门的声音，“你嫂子人还在叶城，她那边也忙，家里就只剩我了，唉，难！”

    “我明白，那还是以家庭为重，好好照顾阿姨！我这不是听说您最近手头还接了个重案，想着要是您这边忙不开，我去给您打打下手什么的。”

    对方吞吞吐吐地打了个马虎眼，随后应付说道：“目前这案子涉及的人和事还比较复杂，不是不信任你啊艾力，你来队里的时间还短，没接手过这种案子，这也是出于对你的保护，你别多想。我刚跟局里请了两周假，局长的意思是，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手，再考虑让我回去。”

    李国伟说的完全是正确的废话。

    局里就他和唐丕两个老资历，赶上暑期，下头所里能抽调开的人也都休假带孩子出游，根本没几个合适人选。即便召集回来，也都是些臭皮匠，查案的经验都是靠年头积累下来的，那些年轻的警察哪有那么快能顶得上去。

    艾力只是工作经验少，但也不傻，一听就听得出李国伟这是故意的。

    当然，他照看岳母病体有医院诊断证明，谁也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李国伟，说他顾小家不顾大家，让他把岳母扔在病房不管。

    电话挂断后，艾力拿出吴頔的那张名片，盯着上面的名字和电话看了许久。

    他猜想，吴頔应该是对警察体制不了解，看不懂警服上的衔级，误认为他是什么高级别警官，故而对他信任有加，十分尊敬。

    如果让吴頔知道，自己在局里其实就是个跑腿打杂的，估计也不会鞠那几个躬。

    但艾力又想，不管吴頔是出于什么原因，不管吴頔怎么看他，都是出于对警察这身衣服、这个职业的尊敬与信任。他很少受过如此待遇，不想就这样辜负了对方。

    那天日落不晚，夕阳格外好看。

    艾力坐在宿舍的铁架床上，攥着吴頔的那张名片思虑良久，大约过了四十分钟左右，太阳只剩下一丝光亮，艾力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局长。

    不管是不是烫手山芋，不管这回能不能证明自己。艾力想，至少他还年轻，苦难风雨再多再狂，他都能硬着头皮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