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我不走。”

    截然不同的回答让明淳博愣了愣，不过他很快注意到不愿意走的是明瑶。

    容新一直在看着明瑶，脸上丝毫没有和明瑶抢答、以及答错的自责。

    明瑶先不理会他，把小臂抬起、放到腰腹前。她今天穿的不是道服，但宽大的衣袖仍然给人胸有成竹、可以信赖的感觉。

    “我现在走的话就再也洗不清谋害练宗主的嫌疑，若是有人想图谋我们明家的家产，即使我跑到天边也躲不过去，留下来还有希望。”

    明瑶走后，明淳博才突然想到练南桂受了重伤，周窈和裴翊必定很快知情。这件事虽然不是他做的，但练南桂这些年的动向他很清楚，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大房和三房也一直对那几座灵矿虎视眈眈，双方联手也未可知。是以，明淳博急忙追上明瑶，他死可以，却希望明瑶能逃出生天。

    明淳博只是让明瑶走，还没来得及讲这里面的原因，他也没打算告诉明瑶，万没想到明瑶看得如此透彻，把他想的都说出来了，她还决定留下来。不知道是不是没想到女儿突然长大了，明淳博定定望着明瑶半响没说话。

    明淳博不知道明药已经换了芯子，俗世那些事明瑶烂熟于心，明家的事毫无新意可言，不过明淳博的神情依旧唤起她一点依恋，那不属于她，属于四姑娘。

    “爹，我留下来，和你一块。”明瑶这声“爹”叫的真挚，随着这句话，那股依恋也飘然远去，那位四姑娘从此真正消散于天地了。

    “好，好好。”似被明瑶那声爹触动，明淳博连道了三声好后抬手遮挡在额前，但明瑶依然扫见了明淳博眼里的水光。

    明淳博走后，明瑶抓住容新手腕。

    事前一点征兆没有，温热而又带有几分柔韧的力量环住容新手腕时，他猝惊了一下，随后放松放任明瑶探查。

    明瑶挑眉，容新丹田内是一片漆黑。即使没有灵力也不该是这样，仿佛被刻意损毁过。

    容新坦然望向明瑶，他若是了解明瑶就会知道不该这么做。明瑶也有过天真的时候，但任谁活的够长，都会不可避免地复杂起来，一团红光从明瑶额心飘出来，径直钻入容新额心。

    这是明瑶的元神，元神本该是白色的，大概因为琉璃火的原因，她的元神变成了红色。

    来不及奇怪明瑶元神的颜色，容新便“嗡”的一声，全身都灼烫起来。他很不适应，九大宗门四大家族都对他束手无策，明瑶元神的热度竟有焚毁他的趋势。

    明瑶知道容新难受，但他只能忍着。若她用搜神的办法，容新极大可能变成个傻子。她的元神进入陌生的识海也存在很大风险，因为一个人的意识是最诡异多变的，极易深陷进去出不来。

    明瑶小心地往前，这次她看见了白光，里面有个锦衣华服的英挺少年。

    很多人围着这少年恭维他，可以看出他家世不错，天赋很高，修为出类拔萃，人生很得意。

    忽然间，少年跪在地上，内府的金丹碎成粉末，残余的灵力疯狂向四面八方泄露逃窜。明瑶的视野变得阴沉黑暗，她能看到少年身后有一对穿着靴子的脚，但也仅此而已，少年看不见凶手的脸，她也看不见。

    这件事并没有到此为止，少年被装入灵兽袋，畜生一样几经转卖，受尽折磨。曾经有一次，他遇见了家族里的人，但对方却装作没认出他。

    那个人明瑶也认识，沈璃，裴翊的好友，也算明瑶上辈子年少时的朋友。

    “原来你是沈家的人。”

    明瑶准备退出容新的识海，却不小心碰到一束白光。容新的识海里矗立着很多这样的光束，再远处更有一大团白光，这些都是容新的元神，光束是元神分支。碰到的瞬间，明瑶头顶盖都酥麻起来。过了几息，那感觉才消失，明瑶再也不敢碰那些白光，迅速退出容新识海。

    容新似乎也不好受，原本苍白的脸上浮出一层红晕，因为明瑶不许他叫主子，所以道：“明姑娘，我确实和沈家有不同戴天之仇。”

    旁人折辱容新尚情有可原，自家亲人如此确实令人恨意滔天，况且那凶手极有可能是沈家内部的人。

    “我们合作，你帮我守住明家，我帮你夺回沈家，但你要效忠于我。”明瑶道，买下容新后明瑶就在琢磨如何收服容新，苦于无计，也是四姑娘修为低下，不敢贸然试探容新。没想到不到三天形势就发生了逆转，容新金丹被毁，筋脉尽断，明瑶有琉璃火做底气，当然可以提条件，她要的是两人之间的主导地位。

    “这是自然。”容新提取着沈凉徽的有用信息，模仿沈凉徽说话的语调，这是他击杀沈凉徽时得到的，当时以为无用，没想到派上用场了。

    她既不喜欢他的身份，那他就换一种。

    明瑶看着容新，容新也看着她，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里找到了满意的回答。现在两人之间比以前坦诚多了，很有一种作为队友的信任和密切。

    “我继母和继姐图谋我家家产，但那些财产是我母亲留下的，我不希望落入他人之手。但你知道，我父亲才是金丹期修为，这些年要不是我继母，我大伯和叔叔也早就坐不住了。现在你有什么好办法？”既然达成合作，明瑶就直言了。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此计虽然可用，却不是根本之道，你和你父亲至少要有一个撑起来。”

    明瑶点点头，看来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在鹬蚌相争这个故事里，无论鹬还蚌，实力都是不如渔人的。天下没有白捡的漏，走了狼还有虎。

    “那你看我爹还有希望吗？”明淳博的问题在于他阳寿将至，而且结婴失败过一次，再次冲击元婴压力更大，比第一次更容易产生心魔。而他本人，依据四姑娘留下的那些线索，貌似心灰意冷，对结婴不再抱有希望。

    “七千峰的阴阳鱼、凌霄洞的断龙骨、南海缥缈仙府的圣婴丹、八阶玄龟内丹，八阶以上，长够万年的玉芝和紫参都能助人突破结婴。”容新不假思索道。其实他说的是明瑶，但若明瑶希望明淳博强大，他也能做到。

    容新出自四大家族的沈家，明瑶猜到他应当知道些隐秘，没想到他一口气给出这么多选择，不禁浮出笑意：“那就按你说的去找。”

    容新想了想：“沈家名下有灵雀堂，专门负责打探消息，可以付钱请他们办事。”

    他若是直接给的话容易引起怀疑。

    上都明家算是不小的家族，四姑娘手下并非没有办事的人，派人去和花钱买都是能办到的。

    明瑶：“这个好说，你先留在这里协助我父亲，我还有些事情去办，有事和我联系。”

    明瑶递给容新一只玉蝉，这只玉蝉和许灼给她的那只差不多，颜色稍绿一些，脑门子上刻着“明”。容新接过去看了看，系在腰上。

    出入明家需要玉牌，明瑶一并给了容新。现在练南桂重伤不醒，府里不会有人拦着容新出入，明瑶不在，容新在明家就是除明淳博之外权利最大的人。

    “我现在没有灵石了，等我回来给你补上。”明瑶走出几步，回头看容新，昏暗中，容新眼里水光更盛，包养了容新的那种错觉仍是挥之不去。

    唉，她是不会喜欢这种毒草的。

    明瑶走后，明淳博就往天宗发了数道传音符，这些传音符都是给周窈的。明瑶说的有道理，既然走不了，就得想办法应对。不管周窈怎么想，她想怎么办，都得通知她。至少明面上不能让人挑出错。

    办完这件事后，明淳博又让人去通知大房和三房，告诉他们明淳博想明白了，与其把家财给外人，不如分给自己兄弟，反正四姑娘是个废材，将来还是靠子侄们孝敬。

    明淳博以前不是没这么想过，终究是狠不下心，再则有练南桂平衡着局面，现在却不一样了。他问自己，如若是大哥、三哥，他们会放过他和药儿吗？答案是否定的。

    明淳博做完这些后，就坐在大厅里等着，那个药儿的未来夫婿，叫什么容新的站在门口附近，笔直得像杆|枪，明淳博几次招呼过他过来坐，对方都置若罔闻。

    要不是他留了下来，明淳博真想赶他出去。

    但他身上的气息也够瘆人的，明淳博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和他对上眼时竟然感觉毛毛的。不过眼神厉害有什么用，等周窈带人来，还不是一剑就嗝屁了？

    先留着罢，好歹到时候能当沙包用。

    夜色下，容新抱着剑站在门口，剑是明瑶走之前给他，让他防身用的。她还说兴许有办法修复他的内府，果然，他假扮成人后，她对他好了很多。

    但他并不需要她做什么，容新的神识消无声息地蔓延出去，超出明府，超出南华门，又蔓延出了上都城。

    明淳博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毫无察觉。即使是上都城那几位晚上也不会休息，而是争分夺秒勤修苦练的元婴大佬，也同样没有感觉到容新的神识。但他们的一举一动，整座上都城的一砖一瓦，一簇小花，一只无声踏过屋脊的野猫头上沾着的羽毛都在容新的眼皮子底下看得清清楚楚。